第39节(1 / 1)

先时她尚未击昏云咎分身之时,也曾几次试探着与伏尊分身交谈,当时这位老者恰如云咎所言那般“感知力极弱”,莫说是与她沟通,就连对她的呼唤做出些微的反应都不能。 老者对上明曜警惕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孩子,在这个秘境中,你对万事有所警惕,自然是极其明智的。伏尊真身年纪大了,若非察觉秘境异动,是断然不会将神力投注于此的,既然你不相信老夫,那便等你离开秘境,再亲自向伏尊解释罢。” “稍等!”明曜见状连忙起身走下主座,她小跑到伏尊分身旁边,有些焦急地捏了捏裙边,“伏尊神君,请您将手给我。只要您给我片刻时间,我一定将一切尽数告知!东海是您的神域,您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只要一小会儿就能确定……” 明曜看着伏尊苍老得经络分明的手背,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托住老者的手掌,小声道:“多谢。” 周身真实的秘境景象逐渐变得虚无,时光长河中的因果碎片交错着涌向明曜的识海。在她即将被那些过往吞没前,明曜抬头朝老人恭敬地微笑了一下——用本相之力剖析过往因果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虽然她并无恶意,可是作为堂堂神明,愿意将自身的记忆向她敞开,本身就是莫大的信任了。 然而,在她与老者道谢后四目相对的瞬间,伏尊皱纹横生却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却突然扬起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 明曜只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窜而起,她下意识就要松开对方的手,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被老者死死攥在掌心,伏尊含糊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冷冷的笑意,自她耳边响起:“不客气,看仔细。” 蔚蓝的水波中,巍峨的宫殿外,闪烁着银白色龙纹的透明结界,虚虚实实地交替变幻了一下,一道玄色的身影穿透结界,径直走入最深处的宫宇。 玄衣男子半垂着头,一路目不斜视地快步前行,几番七拐八绕之后,他终于停在了一扇外观平平无奇的窄门前。 “阿浔来了。”几道帘幕之后,伏尊坐在漆黑的内室中,他侧过头,鹰隼般的目光从身侧三丈高的透明水晶上移开,缓缓投向帘幕外姿态恭顺的儿子,“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点。” 伏尊将视线重新移回那水晶上,不动声色地开口:“此番游历,你欲往何处?” 伏尊轻哼一声:“幼稚。” 伏尊沉默片刻,抬手一挥,指尖直指那逐渐漫起雾色的水晶:“人生在世,无论所行何事,都要有的放矢。龙族血脉特殊,哪怕成为正神,依旧无法拥有不老不死的身躯。因此光阴对我们而言更为可贵。” “多谢父神,儿子受教。” 暮浔闻言又拜:“儿子愚钝,请父神指教。” 暮浔的脸色白了几分,整个人伏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许久之后,他微微抬眼,有些不安地望向父亲:“弟弟常年病痛缠身,唯有蛰茸方能缓解一二,可族中蛰茸均是医师刻意催熟培育,药力微薄。儿子想前往北海极寒玄谷,亲自为弟弟带回一株灵力最盛的蛰茸。” 片刻的沉默之后,伏尊终于放缓声线,缓声道:“这次倒是想对了路子。只是你去北海,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这件。” ——那两道剪影线条十分简单,但却可以明显地分辨出这两个身影乃是一对纠缠的男女。雾色中的画面变幻得极快,二人的身影很快如两团入水的墨迹一般交融。 是双头蛇! “这是什么怪物?”水晶中的画面逐渐暗淡下去,倒映出暮浔愕然的神情,他惊惧地望向父亲,声音都颤抖起来,“东海从未有过这样的东西。” “神龙一脉如今子嗣愈发稀薄,且又天资平平,此后恐难以受天道认可,顺利继承神权。吾闭关近百年,耗尽半身修为,方才寻得此机遇。” 双生子 暗室重新恢复了静谧, 明曜站在伏尊身后不远,目不转睛地望着水晶中缓慢游动的黑色巨蛇,心跳得几乎失控。 她感觉自己熟悉他,但那种熟悉绝非是因 明曜的目光随着双头蛇的动作缓慢移动,与此同时, 她也清晰地感觉到溶于骨血之中的每一分本相之力, 都在随着自己无序的心跳一同悸动着蔓延去四肢百骸。水晶中的影像太过真实清晰, 清晰到明曜几乎要鬼使神差地上前,试图用双手去触碰双头蛇漆黑的鳞片, 将本相之力完完全全地覆盖他的全身。 屋内寂静,伏尊重新于案前坐下, 将暮浔方才敬的酒一饮而尽。老者复杂深沉的目光重新投回双头蛇水晶中的映像上,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用低到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对前方道:“不喝一杯吗?” 她屏气凝神地盯着伏尊神情淡漠的面容,许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之时,水晶中的巨蛇影像骤然消失,一道裂痕自水晶内里由下至上地延伸,很快如同蛛网般密布其上。 三丈高的水晶骤然破裂,剔透的碎屑如同白沙,顷刻积落满地又化为鬼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此地啊! “得偿所愿?”伏尊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若暮浔此次无法顺利得手,我不介意碾了你,遍洒东海喂鱼。” “三殿下此番游历,一定马到成功,得偿所愿。” “……是。”鬼王垂首回应,双眸之间却生出波澜。他用愈凉的余光望着伏尊离去的背影,在暗室的窄门重新闭合之后,方才不急不缓地直起身,抬手拂了拂黑袍上不存在的尘埃。 鬼王拎起桌案上的酒壶,仰头往自己口中灌了几大口。片刻之后,他提着酒壶站起来,掀开纱幔绕着暗室转了两圈,遂重新回到原本放置水晶的空位上站定,男人那一双青灰色的眸子缓缓扫视周遭,忽而凉凉一笑:“小丫头,你现在应该在看着我吧?” “走到这一步,你离北冥的真相也不算太远了。千年之前,我引导你去北冥之时,也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天。”鬼王幽幽的目光投向暗室的虚空,没有焦点,但也并不显得空洞,“我知道你现在最想问什么,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 “千年前,西崇山的神禽为了逃避天罚,一路逃亡北冥,力竭而亡。北冥魔族心有不忍,将神禽送往堕神之子处寻求重生契机。后堕神之子,双头蛇冥沧,渡半身魔血予神禽,使其得以重生。” 可是……冥沧到底在哪里?它是否就是暮溱?她又应该向谁报恩?! 双头蛇漆黑而泛着光泽的鳞片,随着它快速地游走迅速在明曜眼前滑过。下一瞬,一双明黄色的蛇瞳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双头巨蛇三角形的脑袋那样近地贴着她的脸,明曜身体一颤,掌心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强大的本相之力。 双头巨蛇如有感知般张开了血盆大口,尖牙与鲜红的蛇信一览无余,它的双眼瞳色与明曜本相极其相似,几乎一般无二。那样相似的眼睛,却包含明曜所无法理解的贪婪和亲昵。 那种感觉……就像是暮溱当日咬开她颈侧的动脉,贪婪而无可遏制地吞噬她的鲜血与力量。 如果暮溱就是冥沧,那他在如今要取回他给她的力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对付东海?是为了鸠占鹊巢,继承伏尊死后的神权? 灵沨苍白含泪的眼睛在明曜的脑海中一晃而过,绝望而压抑着泣音的字句不断回荡开来。明曜脸色逐渐苍白,神智却开始恢复冷静。 这些都是冥沧带给他的,即便要她以命偿还,她也绝不会推脱。 她得找到冥沧,她至少得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无缘无故地归还一切,成为一个可能的帮凶或刽子手。 明曜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紧咬着下唇,将所有的精力操控体内奔涌不息的本相之力——事实上,云咎分身在离去之前留给她的神力实在太过充沛 这是一场无形的拔河,明曜从未体验过这种力竭的同时又用尽全力的感觉。她的身体和神智,仿佛已经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时间在这种巨大的消耗中变得漫长,体内的本相之力即便再充沛,也经不住这样源源不断地输送。 顷刻,巨大的蓝鸟法相自她身后的虚空振起,明曜跪在地上,猩红着双眼与那遮天蔽日的法相相望,片刻后,她轻轻笑了一下:“变大了一点呢。” 法相与明曜神智相通,休戚相关,可以说是她自身力量形成后最先供奉培养的存在,甚至有时当云咎给她输送神力时,她也会感觉到那种力量最后滋养了她的法相。所以,当她体内所有的本相之力都涌向水晶的那头时,只有法相是真正属于她,听从于她的。 她的信念,她的判断,她的爱与责任,她对是非黑白的分辨。 明曜深吸了一口气,在话音落定的瞬间阖眸。不用目视,她依旧清晰地感知到法相在她身后朝天而起,巨大的双翼如同花火在高远的海水长空燃烧起来,那是一团莹蓝色的火焰,温柔却也猛烈,像是无法被扑灭的野火那样蔓延。 痛觉席卷了她的手掌,剧痛到麻木仿佛只过去了一息,也仿佛渡过了漫长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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