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1)

只是,她在人间结识的第一个亲切小友,竟就要这样不告而别了。 她将身上所有玉石都留在了谷家,又在信封中藏了几片羽毛,只希望她们之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吧。 她对上谷莠幽黑湿润的眸子,心头一惊,忽又泛起阵阵酸意。她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定定的望着自己,眼底却满是戒备和思量,于此时截然不同。 明曜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转头上了马车。 明曜坐定,望着那晃动的车帘,轻声道:“薛夫人客气了。” 明曜怔了怔,低着头,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不信任薛夫人,到了沧州又该如何呢?明曜从未想过。 薛夫人窝在软毯中紧了紧衣领,忽然开口道:“小姑娘,你可认识谷向杉?” “谷、向、杉。”薛夫人弯眼笑起来,“没听过吗?可惜了,我以为那是她的孩子。” 薛夫人盈盈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到她身上:“今天偷偷给你送别的那个孩子,黑黑瘦瘦,长得不太好看的那个。” “先夫……?” 虽然意识到薛夫人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明曜却并没有接话。薛夫人瞟了她一眼,自顾自讲了下去:“谷向杉跑了之后,那人的脾气越来越差,好赌成性,饮酒无度,将我的嫁妆也都败了个干净。后来他喝酒伤了身子,大夫再三劝告他戒酒,他却越发得寸进尺,甚至要钱要到了我父亲跟前。” “那段时间,我日日给他赊账买酒,我父亲简直觉得我没救了。一日两日,黄酒白酒,他要喝什么,我便给什么,从不阻止。那时我开始求我父亲叫我经商,但凡挣了些钱,都会给他买酒存在家中。” 她笑眯眯望向明曜,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怎样?现在……有没有放心一些?” “毕竟是我的聚宝盆,我怎能叫你因为一个短命鬼和我生了嫌隙?”薛夫人从果盘中挑了一个橘子剥给明曜,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如今自己熬出了头,也不会再去为难她们。这几日我确定了那孩子的身世,已命人偷偷借你的名义送了些钱过去……现在不担心我去找谷向杉母女麻烦了吧?” 明曜:…… “您好厉害。”明曜真情实意地赞叹道。 薛夫人闻言纤眉微挑:“难得有人没说我‘不守妇道’,小丫头,你这话讲得我很开心。” 薛夫人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越发明显:“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是永远不知道才好呢。那是生来就套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你越长大,它锢得就越死,终其一生都拿不下来。” 薛夫人哼笑了一声,水葱似指尖又移向桌案上的烟枪:“你究竟是没见过,还是过于顺从,从未思考过?山林中的树木受风霜雨露滋养,肆意而生,从不被外物约束,这是天性自然。送去王公贵戚府上的花木,自出生就被除枝摘叶,拗木而生,就是违背了自然与天性。” 明曜想要摇头,可是女人凉艳的眸子过于认真地凝着她,竟然逼得她噤了声。车轮碾过树叶,枯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明曜想起北冥,眉头微蹙:“我——” 此刻车外已响起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痛呼、厉喝、嘶鸣与货物砸落的声音混杂成在一处,薛夫人脸色越来越冷:“是山匪。” “给钱。”薛夫人当即道,“就当这趟生意全赔了本,把命留住才是正经。” “放心。”薛夫人安慰明曜道,“这种山匪无非是求财,给钱消灾,不用害怕。”只是话语间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薛夫人尚未来得及回答,眼前车帘已被一把沾了血的大刀猛然挑起,骤亮的天光灌入车内。明曜眼前一花,只听一粗粝的男声轻慢道:“哟,果然是 薛夫人在抬眸的瞬间呼吸一滞,脸色煞白,五指用力,蔻丹陷入身下的软垫。明曜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外望去,只见那男人身后的山道上,已横倒着四五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最靠近马车的那具,赫然是刚刚被薛夫人喊去传话的管事! 薛夫人怔了一瞬,惨白着脸霍然起身,咬牙重申道:“你们要钱,可以全拿走。” “啊!” “哟,徐娘半老我可算是亲眼瞧见了,薛夫人这一脸楚楚可怜,看得我都舍不得了。” “要我说,这天下哪桩生意能比躺在男人身子底下来钱更快呢?” 污秽不堪的言辞如狂澜一波波涌入明曜耳中,她尚不完全清晰那些污言秽语的真正含义,却已经被那充满恶意的调侃怔得浑身发冷。 目光相触的一瞬,他陡然呆在当场,呼吸急促,干涸的双唇微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记口水。那声音异常响亮,粗鄙的,像是一响钟声敲醒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肥厚的舌濡湿双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兴奋而又诡异。明曜看到他泛黄而参差不齐的牙齿,由此联想到了猛兽沾染着涎液的獠牙,禽鸟天性中的警惕激得她汗毛倒立。若是她的本相,此刻恐怕全身的羽毛都要在那赤|裸的目光下勃然炸开了! 然而下一刻,那些笑声又戛然而止了。 她苍白可怜的脸色,惊怒泛红的眼尾,还有精巧的五官,因动作而佝偻的腰背,甚至是浅蓝色长裙下任何一处光想象就叫人血脉喷张的身段。那些都像是她刻意的撩拨,像是少女故意散发出来的,任人宰割的信号。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从心底直窜而起,那几乎是她平生最激烈的情绪,掺杂着羞愤和气恼,叫她辨不出它们的源头。 然而明曜在察觉到这个念头的下一瞬,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不,伤人是错的,她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呢? 手腕一凉,却是薛夫人死死捏住了她。明曜困惑地对上她的眼睛,竟从中看到了彻骨的绝望,那一向游刃有余的女商人唇齿颤抖:“他们不会听你的。” 此起彼伏的大笑验证了薛夫人的话,那些山匪对明曜的言语毫不在意,淫邪地调笑:“那么有本事,那就夜里好好给寨主展示展示吧。” 薛夫人说得没错。在女眷被捆了带入山寨之后,明曜听到不远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与肉|体倒地的闷响。山匪人多势众,薛府的十几个护卫全然不是对手,他们抱了杀人劫货的心思,便半点没有手软,不过须臾,山中鸟雀乱飞,满目血红,明晃晃地留在那山道上。 明曜听得一知半解,刚被人押着起身,裙摆却被一个小丫头死死拽住了。 她语速飞快,打着颤哀求她:“姑娘……他们让你去伺候寨主!是寨主!你一定帮我们求求情,我们只能靠你了!” “啧,粗鲁。这个货是给寨主的。” 明曜被送入一间布置富贵粗犷的屋舍,满室里除了大件的家具之外,全是动物身上的部分。大案上半丈的象牙,墙壁上悬挂的完整虎皮,瓶中开扇般插满的孔雀尾羽,还有床尾挂着的两柄大刀……禽鸟天性叫她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明曜胃里翻江倒海,看得几乎快吐了出来。 明曜在这间屋子里了片刻便近乎窒息,好在不久便有一个动作拘谨的盘发女人端着新衣和妆匣进来给她梳妆。明曜看到来者是个女人,当即松了口气,拉着求她带她离开这间屋子,可女人什么话都没说,像个提线木偶般循规蹈矩地给她换衣、梳头。 女人抓住她的手臂,然而在她没控制住力道甩开她的瞬间,女人却脚步一歪直直撞在铜镜上倒了下去。 明曜瞳孔一缩,看清了她的口腔——她的舌头,竟是齐根被人切断了。 她一边干呕着一边冲到门口大叫,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掀帘而入。 男人按着她的肩头朝房内推了几步,目光落在那挣扎的女人身上, “会伺候人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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