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东西,”他平静而强硬地打断了她,“不许摘。” 或许是“拴”这个字用得过于精彩,云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道:“只要你不想着取下这根金线,它就不会阻碍你的行动。” 他顿了顿,以一种严师抽查的口气:“所以如果你再遇到危险,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也不是不行吧,”云咎一怔,无奈地出了一口气,“但如果跑不了,允许你把丝线取下来。” 可是一旦她将它取下,这条金线又会将她带到他身边……实在是个过于霸道的东西。 明曜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您。” 明曜顿了顿,望着半亮的房间,又问道:“这里是何处?那个老奶奶呢?” 明曜默默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是被您说的那个妖兽害死的?” “凡人生老病死本为常理,”他回头看了明曜一眼,见她神情怔忪,不由问道,“你在为她难过?” 云咎顿了顿,轻轻抽走了明曜掌心拽着的衣袖,语气有些冷淡:“不要妄自揣度我的心思。” 明曜措不及防被他询问,稍稍退了一步,摆手道:“不打紧。” “火化?”云咎脚步一顿,眸色微寒,“谁让你们火化的?” “临海之处,难道不都是用海葬之法吗?”明曜看不见云咎的神情,只好奇随口问了一声。 “我不知道还有这说法,对不……” “侠士……这、这有何影响啊?”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神过于凌厉,老者虽已是垂暮之年,却在那目光之下感到了许久未有的审视。 如此说来,确实和“随手丢了”没任何区别。 那老者难得被如此冒犯,脸色顿时有些难堪,可他看在这青年确实有些本事的份上,只好忍气道:“北面土坡原有一处死水沟,那些遗骸均被丢在那沟中了。” 明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虽没有出言反对,态度倒显而易见地强硬。 “诶?且慢!” 这,说好要留下的结界呢? 渔村往北七里,一处土坡,半圈河沟,因长久无人清扫疏通而早已发臭干涸,蝇虫纷飞。明曜跟在云咎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荒草往坡上爬,可她还未曾看清河沟里的情景,便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差点反胃。 明曜早就熟悉云咎身上的味道,当时只觉得过于冷冽,对此算不上多喜欢。可此刻身处污秽,它倒似成了难得宁心静气的良药。明曜一边提着裙摆挪动,一边将玉石捧在手心里嗅嗅,她脚下不稳,那动作便显得有些狼狈。 明曜摇了摇头:“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跟着您看看。” 明曜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明白您要驱逐妖兽,为何得亲自涉足如此污秽之地。神明一怒,万人低伏,你救我那时,可以分出十里神域,如今又为何不可?” 云咎却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他手指冰凉,力道也不轻,明曜恍然只觉得她要像露出禽鸟本相时一样被他提到眼前去了。 明曜恍惚想起,自从她离开北冥,云咎是极少数从始至终直呼她名字的人。“明曜”两个字在他口中念得清朗悦心,总令她轻易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能够堂堂正正能与他平视的人。 如果明曜没有错落在北冥,如果她只是西崇山上长大的鸟雀,那她此刻便与那些无名无姓的神侍没有半分差别。咎的那句话,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在云咎面前得到怎样的身份,她最终只是垂头勾了勾嘴角,将掌心的玉石捧到他面前:“我以后会记住的,这个……还给你。” “一起走吧。”云咎道,“你不用留在这儿了。” 云咎眼底时常会流露出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神情。在她看来,那更多像是对她的不满与无奈,像是正在面对一只难以沟通,难以驯服的兽。 她只觉得自己不知所措地怀揣着那点小小的,讨好的心思在原地徘徊,却离眼前这个难以接近的神明越发遥远。 她不明白自己对云咎这种无意识的讨好,究竟是从何时而生的,可当她如今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陷入了自我纠结的沼泽。 明曜走到他身后,垂头望着那一截惊心动魄的白,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无比虚幻。 明曜望着那风吹即逝的飞灰,一时语塞,许久才开口:“就……这么一点点?” 云咎道:“你与凡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探寻某些真相时,除了用眼睛,你还能用神力感知。” 她咬了咬嘴唇,掐着手心,一点点尝试着将本相之力放出来。可这次毕竟与她前几回被迫恢复本相时的情况不同,没有突发状况的刺|激,又要小心控制着保持人形,这难度对于明曜来说着实有些大。 明曜心中又急又恼,越想做好便越发使不上劲似的,眉间颈侧都显出了化形时似有似无的蓝色纹路。她急得心口燥热,神识忽然有些糊涂,耳畔也好似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阵熟悉的低语。那声音空旷,仿佛从北冥深海传来,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我们的命在你的手里呀,囡囡最乖了,一定不能泄气啊。” 四周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明曜恍惚地望着眼前那一抹寒色的人影,那段洁白的衣角在她眼前倏然而动,她张了张口,觉得身心俱疲。 云咎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直直望进她灵魂深处。明曜只觉周围纷纷扰扰的嘈杂尽数静匿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云咎落在她脸颊的,浅而平缓的呼吸。 两人本就离得很近,或许是本相之力与神明的力量接近,此刻云咎周身馨香的气息令她忍不住想要凑近。她微微仰起下巴,柔软的脖颈轻轻蹭过他的掌心,以一种十分温顺的姿态牵住了他洁白的衣角。 等明曜逐渐适应了本相之力在体内的流转,云咎却又忽然垂眸望向她,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发顶…… 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她成为了一棵巨树,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化作朝四周扩张的根系,毫无节制地朝未知的领地探索过去。 他清明的神力成为了明曜在惶惑中唯一的方向,稳稳引导着她的本相之力朝四面八方而去。 她想起他那时毫无波动的漆瞳,呼吸陡然乱了半拍,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静心。”他沉稳的声音如是说道。 本相之力蔓延的方圆,哪怕是风吹虫鸣也在她耳边听得清晰,她仿佛变成了四方天地间最渺小的沙粒,也仿佛成为了那寸土之间遮天蔽日的一切。 她咬了咬牙,依言将扩散在近处的神识抽离,不断朝着那虚无缥缈的远方投去。 她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一声声在耳畔撞击,这是过于亲密的距离,她忽然竟难以坦然地红了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