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大冷天儿,不在学校里待着,好好读书,来这儿干哈?”
“这不是得写作业么?”
“啥作业还得往这里扎?”
“社会调查。”
“嘿嘿,社会,有个篮子调查。”被唤作刘师傅的吐掉嘴里的烟头,“呸”了一声。
“呵呵。”李乐笑笑,从兜里掏出一盒长白山软红,弹出一根递过去,“尝尝。”
“新品啊,才上市没几天,就嘴儿太长,抽两口就没了。”刘师傅接过来,点上抽了口,砸吧砸吧,说道,“是比硬红好抽。适合你们年轻人。”
“喜欢您拿去。”李乐手一顺,给塞人衣兜里。
“诶诶诶,这干嘛,这干嘛?”刘师傅要掏兜,李乐给摁着,“收着吧,今儿还想跟着您,多认识几个人呢。”
“呵,小伙儿,哪学的这套?比我们家那小子可会来事儿。”
“老师教的,出门在外,嘴甜点儿,多说好话,好使。”
“行。”刘师傅拍拍兜,“回头见着熟人,叫过来给你调查。”
“谢了啊。”
“客气啥。”
李乐瞅瞅路两边,还有对面人才市场里,进进出出的人群。
“刘师傅,你不如进去找找,好歹那里面暖和。”
“算了吧,咱能干啥,自己心里清楚,那里面,都是要文凭的,我这,就是个出大力的,到里面字都看不明白呢。”
“瞧您说的。不过,今天来招人的,看着比昨天多,有合适的么?”
“没,刚转了一圈儿,和昨天差不多,多了几个,都要女的,再等等,看看还有单位儿要人不。我这是,临了临了,才知道,有门儿手艺,多好。”
“您不是锅炉工么?”
“我那叫啥锅炉工,吹牛逼的。”刘师傅嘬了口烟,“当年下乡抽回城,随父母就分配了,安排你干啥就干啥。那时候都想搞个技术工种,学点车钳铆电焊啥的,像咱们普通工人,又没有门路,那就只能是熟练工,力工。苦,累的你也得干。嘿,这一干就是大半辈子,现在,厂子倒了,这想混都没去处,时运,命,不认不行。哎!那边有个技术的,我给你叫过来,老曹老曹!!”
“干哈,刘大马哈,你怎么又来了?又让人给辞了?”一个戴着雷锋帽,穿着绿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红色手织棒针毛衣的矮壮中年人,听到招呼声,走了过来,给了刘师傅一拳,笑道,“你说你能干啥?三天两头换地方。”
“呸,屁话,老子不愿意刺猴儿。”
“咋了又?”
“狗日滴,老子是去干活的,不是找骂去的,干了一仗,走了!”
“你这臭嘴,我还不知道你?肯定你先惹事儿。”
“去去去!”
刘师傅掏出刚才李乐给的烟,捏出一支递过去,“尝尝。”
“哟,你这,生活节节高啊,抽上这个了?”
“这棒小伙儿给的。”刘师傅一指李乐。
“嚯,好家活,这小子,真壮实,快赶上咱们厂原来篮球队的双喜了吧。”
“双喜儿可赶不上人家,人家是大学生,吉大的。”
“感情,还是个秀才?”
“曹师傅。”
“大学生,你来这干啥?”
“人家来写作业,做什么调查。文化人的东西,咱也不懂。”刘师傅给姓曹的这位点上烟,“刚说呢,有技术好找活,就瞧见你了,你不是有技术么?来,让小伙给你调查调查。”
“技术,我这技术,要好找活儿,还要这大冷天在这儿喝西北风?”
李乐好奇道,“曹师傅,你啥技术,不好找?”
曹师傅嘿嘿一笑,“我这技术,现在就拉登还能用着。”
“拉登?”
“是啊,我干爆破的,你说不得他那用得着?”
“哈哈哈哈。”李乐笑了好一会儿,又问道,“您是啥爆破?建筑?矿山?”
“井下。”
“那可以啊,现在开矿的这么多。”
“那是别处,我们这周边的煤矿,你瞅瞅,还有几个活着的?”曹师傅弹弹烟灰,“在单位干了这么多年了,就这一个技术,老把式了,培训也参加老了,证也老多了,可别的,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就没想着学点别的?”李乐问道。
“我这工种,最高的工资,最轻松的活,还学啥?当年刚进矿,可是我爸花了俩月工资,买了四瓶五粮液,十几尺沪海的灯芯绒布,外加几顿大酒找头头给安排的。”
“再说,学别的?那个时代不可能,是吧老刘。”
刘师傅点点头,“可不,你学了人家也不用你。你要学也得是单位让你学,要提拔你啊,给你调动啥的,不然你学他干啥,你也走不了。那时候你就得在这干,劳动关系那那么好调的?别处都不要你。那时候我们也不想学,你没别的门子,就是干这活,一天上班,到号就开资,啥愁事也没有。结婚厂里介绍,孩子从生下来到幼儿园到中学,都是子弟学校。学习好的考大学,当干部,学习不好的去技校,回来就给安排进厂子,当工人。谁能想到有今天啊?都老天真了,就寻思国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