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你什么呢?”
“哎,老头子又和人吵架了啊。一桌人加一起,三百多岁,还因为谁出千闹啊。”
“这是心态好,到这个年纪,还有劲吵架,不是好事儿?”
阿文听了,点点头,“诶,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穿过门厅,往里去,就是一个花砖铺地,淡蓝色壁纸,木制墙裙的一个半洋半土装修的大厅,摆了四张麻将桌,三桌满员,剩下一张,坐着俩老头对着吞云吐雾。
看着屋里的摆设,打牌的老头老太,李乐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唐人街的“老年活动中心”。
阿文走过去,冲带着棒球帽的一个老头喊道,“阿公。”
“啊,阿文,你这时候来做什么,没到吃饭的时候,我不回去。”
“阿公,不会叫你回去,是有事找你。”
“找我?”
“对。”阿文招呼李乐,“这是我阿公。”
。。。。。。
“这里不是最早的唐人街。”
阿文给老头说了李乐的来意,又听说是林振明的关系,倒是对李乐很好奇,一番问东问西之后,这才开始给李乐讲自己知道的,关于华埠的事情。
“我知道的,最早来伦敦的华人,应该是在道光年间,那一家人是跟着回伦敦的鬼佬老板一起过来的。”
“再往后,都是零零散散的从南洋那边,还有港岛那边过来的水手,可是人不多,放到这么大个地方,哪有什么唐人街的说法。”
“也就是从一几年开始,陆续有大批华工,‘猪仔坐船过来,逐渐在莱姆豪斯那一片聚居,才有了一开始的唐人街。”
看到李乐拿出本子,开始记录,老头推了推帽檐,问道,“后生仔,你这写了是要进书本还是要上报纸的?”
“我这个,算是上学的功课,论文,要是像您说的进书本上报纸,估计也只能登在国内的刊物上。”李乐笑道。
“那就是能了?”
“呵呵,我尽量。”
“那你可得把我的名字写清楚了,我叫计凌臣。”
“哦,哪几个字?”李乐把笔好本子递过去,看到老爷子颤巍巍写下名字,看了看,“阿公,您这字好看的。”
“是吧,我可是念过高小的。”老爷子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刚说到哪了?”
“莱姆豪斯。”
“啊对,你知道当时好多来这里的人为什么叫‘猪仔么?”
“还真不知道。”
“那是因为,在坐船来的时候,蛇头都是用木盆盛饭,就像喂猪一样,再加上吃饭时候的声音,才有了这个称呼。”
“您那是后来,也是被当做‘猪仔?”
“我来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自愿的,给劳工中介交了钱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在老家欠了钱,签了卖身契过来的,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是在老家背了官司,人命,逃过来的。
“那不就和现在的犯事儿跑路一样么?”李乐又问道。
“可那时候管的松,也没什么偷渡的说法,反正来了,过个一年两年的,花点小钱,找个律师,到警察局登个记就能有个正常的身份。”
阿文爷爷想了想,“也就从二战,莱姆豪斯那边被三德子给炸没了,一直到五几年以后,才开始收紧政策口子,其实,以前,挺方便的,只要有钱买船票。”
“来了之后干什么?力工,扛包,还是去工厂?”李乐又问道。
“干什么的都有,其实,来这里的,都比去什么南美,北美的幸运的多,那边才是最惨的,十死九生,多少人都死在修铁路挖矿山上面。”
“毕竟这里是鬼佬的老家,没多少矿和铁路来修。还有就是腐国的鬼佬,装模做样的面子活还是要做的。”
随着聊得深入,李乐也开始了解伦敦这里唐人街的变迁。
一战之后,很多来这里的华人,在莱姆豪斯那条街上,做起了生意,开起了洗衣店、杂货店,小餐馆和旅馆。
不过那时候在莱姆豪斯最出名的是赌博,鸦片烟馆,妓院还有人贩子,有这些产业的地方,自然就乱。鬼佬们本就对华人充满了歧视,再加上华人的生活和饮食习惯,都觉得这里是黑暗的地方。
凡是混乱的地方自然就会滋生社团,帮会这种组织,可因为那时候居住在莱姆豪斯的华人也就千把人,还分成了沪海和南粤两个群体,声势、人数并没有形成规模。
也就是在阿文爷爷说的莱姆豪斯被炸完之后,华人开始逐渐移居到现在市中心的小岛街这一带之后,随着六十年代,以林振明这批从港岛来的人,所谓的华人社团才开始逐渐上了规模。
像个人金融,中介,房产,二手车,这些新鲜事物还有各种移民开办的餐厅,被他们引入进来。
可做餐饮这种靠人气的生意,你环境不好,安全性没有保障,肯定做不下去。
老社团那种黄赌毒老三样,滋生大量不安定因素的生意,自然需要“整顿”和“清理”,采用新的模式。
通过几场惨烈的内斗,林振明这些人逐渐排挤和收拢了老社团。
整合之后,又把附近几条街上,南部猴子的势力给清除了,这才有了如今唐人街的规模。
而随着改开之后,又一部分来自大陆的新移民、偷渡客来了之后,华人社团又有了新的变化。
老爷子说,李乐记,旁边阿文帮着补充,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和事迹,出现在李乐的本子上。
李乐还想再问,抬头时却看到老爷子已经打起了哈欠,便收了手,说知道地方,下回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