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两岸的芦苇随着江水缓缓摇荡。 湘军大营内,旌旗猎猎,战马嘶鸣,远处传来操练的号子声,整齐划一,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周宽世拖着受伤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中军大帐。 他的战袍早已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有自己的,有刚才同刘连捷打斗留下的。 三河镇一战,湘军精锐折损大半,李续宾将军战死沙场,七千将士血染疆场。作为幸存者,周宽世背负着太多太多。 "周总兵回来了!"营门前的哨兵认出了他,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敬畏。 周宽世勉强点了点头,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他的目光越过层层营帐,落在那面绣着"曾"字的大纛上。 那面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曾大帅在帐中吗?"周宽世声音嘶哑。 "在的,大帅这几日彻夜不眠,处理军务。"哨兵压低声音,"听说三河镇的消息传来后,大帅没有几天是能合眼的。" 周宽世心头一紧,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那里藏着一张沾满血迹的银票,义兄李续宾临终前托付给他的。三万两白银,是李将军毕生积蓄,要他转交给弟弟李续宜。 中军大帐外,两名亲兵拦住了周宽世。"周总兵稍候,容我通报大帅。" 帐内传来低沉的声音:"是宽世吗?进来吧。" 周宽世整了整残破的战袍,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帐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曾国藩坐在案几后,正在批阅文书。 他比周宽世上一次见到时更加消瘦,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但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末将周宽世,拜见大帅!"周宽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曾国藩放下毛笔,缓缓起身。"起来说话。"他的声音平静,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惫。 周宽世没有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末将有负大帅重托,三河镇一役,我军...我军..." "我都知道了。"曾国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七千将士,血染沙场。续宾他...真的战死了?" 周宽世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李将军...李将军临终前..."他的声音哽咽,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张被血染红的银票,双手高举过头。"李将军嘱托末将,将此银票转交给李续宜将军。这是...这是李将军的全部积蓄,三万两白银。"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灯花的轻微声响。曾国藩盯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银票,久久不语。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接过银票时,周宽世注意到这位湘军统帅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续宾还有什么话?"曾国藩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周宽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战场。李续宾胸口中箭,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却仍死死抓着他的手。" 告诉曾大帅...续宾...愧对栽培...告诉续宜...好好活着...这银票...给他娶妻生子...别...别学兄长..." 当周宽世复述完这些话,帐内已是泣不成声。曾国藩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眼中血丝密布,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宽世,你的伤怎么样?" 周宽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腿伤口又渗出了血,染红了地面。"回大帅,不碍事,皮肉伤而已。" 曾国藩走近几步,亲自扶起周宽世。"坐下说话。"他转头对帐外喊道,"来人,上茶,再请医倌来为周总兵诊治。" 周宽世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大帅不必费心,末将..." "这是命令。"曾国藩的语气不容置疑。 待亲兵退出后,曾国藩坐回案几后,目光如炬地看着周宽世。"说说三河镇的情况,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周宽世详细讲述了战役的经过。曾国藩时而闭目沉思,时而提笔记录,听到关键处,眉头紧锁。 当周宽世讲到太平军如何利用地形设伏,如何切断湘军退路时,曾国藩突然拍案而起。 "陈玉成!好一个伪英王!"他的声音里既有愤怒,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钦佩。"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周宽世低下头:"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李将军..." 曾国藩摆摆手:"战场之上,生死有命。续宾求仁得仁,马革裹尸,是军人的荣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只是这七千精锐...都是我湘军的根基啊..."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医倌进来为周宽世处理伤口时,两人都一言不发。直到军医退下,周宽世才鼓起勇气,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大帅,末将...有一事相求。" 曾国藩抬眼看他:"说。" 周宽世再次跪倒在地:"末将请求暂离军营,回乡养伤。"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见曾国藩眉头微皱,他急忙补充,"并非末将贪生怕死,而是..."他咬了咬牙,"三河镇一役后,军中多有流言,说末将临阵脱逃才得以生还,末将不愿因个人之事影响军心,更不愿大帅为难。" 曾国藩目光深邃,仿佛要看透周宽世的内心。"你是想暂避风头?" "不仅如此。"周宽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末将想利用养伤期间,回乡招募新兵,组建'周字营',半年之后,末将必带精兵重返战场,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曾国藩站起身,在帐内踱步,油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帐布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周宽世屏住呼吸,等待命运的裁决。 终于,曾国藩停下脚步。"兵由将有,是我湘军的传统。"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你周宽世跟随我多年,从哨长做到统领,我了解你的为人。三河镇一战,你能活着回来传递消息,带回续宾的遗物,已是大功一件。" 周宽世眼中含泪:"大帅..." "我准你所请。",曾国藩一字一顿地说,"但有两个条件。" "请大帅示下!"周宽世激动地说。 "第一,半年之后,必须按时归队,不得延误。" "末将发誓!" "第二,"曾国藩的目光变得锐利,"回乡期间,不得参与地方政务,不得与乡绅勾结,专心养伤练兵。若让我听到你有任何不法之举..."。 周宽世以头抢地:"末将若有违大帅教诲,甘愿军法处置!" 曾国藩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起来吧。"他走到一个木箱前,取出一把佩剑,"这把剑跟随我多年,今日赠予你。望你记住今日之言,不负湘军之名。" 周宽世双手接过佩剑,热泪盈眶。"大帅厚恩,宽世没齿难忘!" 曾国藩又从书架上取下一部《纪效新书》。"戚少保的兵书,你带回去好好研读,练兵之道,在于精而不在多。" "末将谨记大帅教诲!" 夜色已深,曾国藩亲自送周宽世出帐。秋风吹动两人的衣袍,星光洒在军营上空。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清脆而寂寥。 "宽世,"曾国藩突然开口,"续宾临终前,可还安详?" 周宽世停下脚步,声音哽咽:"李将军...是笑着走的。他说...来世还要跟着大帅打天下。" 曾国藩仰头望天,久久不语。周宽世看见一滴泪水从这位铁血统帅的脸颊滑落,消失在浓密的胡须中。 "去吧。"最终,曾国藩挥了挥手,"好好养伤,我等你回来。" 周宽世深深一揖,转身走入夜色中。他的步伐比来时坚定了许多,胸中燃烧着一团火,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忠诚的誓言。 曾国藩站在帐外,目送周宽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沾血的银票,轻声自语:"续宾啊续宾,你走得倒是潇洒..." 回到帐内,曾国藩提笔写下一封给李续宜的信。写完后,他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营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半年..."曾国藩喃喃自语,"陈玉成,就让你再猖狂半年..."。 而离开大营的周宽世,满眼是泪,义兄临终时哪有什么安详,是被两名红头巾太平军,活活砍死在土地庙里的。 两世为人的他,当然知道怎么回答曾大帅。曾国藩他只是想灵魂上有个安慰罢了,七千多子弟兵啊,其中就有他亲弟弟曾国华。喜欢花屋湘军传奇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花屋湘军传奇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