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63章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斩尽尸位夺香火,民心归位在此时……”
人间一夜斩尽世间泥塑,冥殿之中,胡麻也挥刀直上,迎向万千神祇。
身边,孟家老祖宗都已经受创太重,身躯残破,而且迎着这漫天漫地的神祇,它都仿佛在本能里生出了畏惧。
虽然被胡麻所钳制,但如今也已经有了些许怠慢之意,倒是身边的小红棠,还在壮起了小胆跟在胡麻身后,时不时偷偷捡点什么东西吃。
可无论如何,他们三人之力,对比起这三殿帝鬼的声威,以及那满殿的神祇,仍然显得气势相差太远,明面上看去,倒如三只蝼蚁,挑战老天也似。
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麻以身化桥,斩向帝鬼,并非自己斩出,而是借人间杀劫斩出。
迎着他的刀,只见得那冥殿之中,道道金光万丈的身影,忽然之间,就变得脑袋滚滚落下,金身破裂,黯淡,仿佛被打回了原形,只有一道道轻飘飘的纸人,或是破布,纷纷散落于地。
胡麻这一刀,看似迎向了千军万马,实际上竟是直斩到了那第三殿帝鬼面前。
那第三殿帝鬼见着漫天神明坠落,也已经陷入了难以形容的恐惧之中:“你们究竟在人间,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逆不道的是你们!”
胡麻借来人间腾腾杀气,手里的枭皇大刀,都已经变得血腥狰狞,一斩便将第三殿帝鬼的脑袋剁了下来,而后转身又将那身边的第四殿、第五殿帝鬼斩成了两半。
一把抓起了他们的残躯,血盆大口吞下,大口咀嚼,面色森森,桀然狂笑:“生民是道,民心是理!”
“这场杀劫自民心起,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
怒喝声中,已然挥刀向前,斩破第三冥殿,滔滔杀意,直指向了冥殿之中,最后二殿。
此时的他,斩尽三殿,便又立时引得滚滚紫气,流向了人间,而他自己,也已经感受着人间杀劫再起,荡尽天下桎梏,再也没有可挡杀劫之人。
他感觉到了畅快,也是自打接下了胡家先辈留下来的差事以来,头一次感觉这么接近了改天换地的一步,感觉到了真实的喜悦。
……
……
“天灾不断,人间运绝,却不拜神,偏要斩神?”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振奋,便也有人感觉到了无端的恐惧。
二锅头斩尽天下尸位神,不食牛还神于民,行遍天下之时,此时的西南之地,在已经停了下来的风雪之中,早有一方高台搭起。
台上坐着十几位衣裳肮脏,满是灰土,身前却竖起了七道诡异大旗之人,正是造福孙家,他们也都老实巴交,一直在等着转生者们过来斗法。
但他们先没见着人,反而是看见了这世间气运变化,看到了这世间福泽气运,本就被这杀劫冲得散乱,如今却更是瞬间被抹去,一眼看向天下,白茫茫一片,如雪地般干净。
而他们眼中的世道,则已形成了有史以来,最为衰弱之时。
大小眼的孙家主事,与歪嘴的造福孙家大捉刀,惊恐的站起身来,跷着脚尖死死的看,然后嗷一嗓子便哭了起来:“搞什么啊?”
“这世道破破烂烂,也总该缝缝补补,勉强镇着灾物,挡着太岁,你们却一夜之间,斩得如此干净……”
“难道,难道是要自绝生路不成……”
“……”
“你们错了。”
但也同样在他们哭喊出了这些话时,有撑伞的男子,踏着积雪,缓步而至。
他径直走上了高台,冷眼看向了孙家的众人,低声道:“世道破烂到了一定程度,与其缝缝补补,不如破而后立!”
“说什么神受香火,镇灾护民,都是谎话!”
“神在民心,不假外求,所谓的神,不过是民心所化,先辈遗留。”
“这样的道理,或许给这世间百姓讲,他们还不够了解,但连他们也知道火塘子的重要性,知道先祖的重要性,你们身为祈福求愿的造福孙家,难道不懂?”
“……”
“……”
“我们懂!”
孙家大堂官毫无其他门道大堂官的自重与体面,闻言只是大哭:“世间神皆是都夷所封,神在都夷便在,但话说的轻巧,又有什么办法?”
“你道是我们请来了风雪,降灾给那保粮将军的?”
“不是!”
“其他十姓,都是窃取天地权柄,独我孙家,其实是守着那最恐怖的玩意儿!”
“当年国师不光是给了鬼洞子三十六族差事,最重要的差事给了我们孙家,那三十六家,是守着鬼洞子,填饱下面那些东西的肚子,不让他们闹事。”
“而我们孙家,则是要在人间守着,每当下面的东西欲求不满,想要出来,我们便要给它们找着祭品,让它们吃饱……”
“我们孙家干的活,就是决定谁死,谁成为祭品,每当下面的东西要来到人间,我们便要降灾,他们要多少,我们便只能给多少。”
“世人都只道孙家懂得降灾,但没有一个灾,是我们自愿降的……”
“如今这天下冗余,便是注定要死,注定要祭给下面那些灾物的,你们非但保了他们,还斩尽了天下神祇,那地底下的东西,便要出来啦……”
“……”
“我知道这个道理。”
打着伞的雕酒,听着孙家大堂官说出来的秘密,却仿佛没有半点意外,只是慢慢的看过了他们,道:“都夷府君案神,人皮账簿,无非都是在与太岁盘着这个账。”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孙家当成对手。”
“或者说,与其他十姓的斗法,是上京法会之后开始的。”
“但与你们孙家的斗法,却是从塘神出世,还神于民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
说着话时,他一人面对着造福孙家上下十几位上桥高手,却有着一种俯视的姿态:“还神于民,便是要毁了这个账!”
“至于现在……”
他也同样在此高台,看向了那一片白茫茫大地,看着有些许微弱,但纯粹的香火缓缓飘起,不像孙家人一样绝望,倒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后低头看向了高台上的七枝大旗,沉声道:“伪神已斩,民心归位。”
“你们孙家,可还要试一试,要不要继续向了明王降灾,向了这天下冗余降灾,看看后果?”
“……”
“我们还出不出手,还有什么区别?”
孙家的主事直到此时,才面带苦意,抬起头来,那高台上的七杆大旗,分明没有人施法,却已经忽忽荡荡,飘了起来。
他低声道:“下面的东西,要出来自己拿祭品了……”
雕酒却只是笑,轻轻转动了手里的伞,道:“那你便看看,我这把伞,挡不挡得住!”
轰隆!
同样也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随着二锅头在猛虎关前,斩尽天下伪神,这一方天地各处,也有三十六个地方,陡乎之间,冒出了滚滚黑气,直黑虹出世,直指天地苍穹的深处。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灵寿府的洞子李家。
世间或许尽是伪神,但只要它们在,这世间分量,便更沉一些。
洞子深处的那些东西,在灵寿府的洞子李家死尽之前,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出来。
但是如今,斩尽伪神,而世间新神之力尚薄,便仿佛一下子使这三十六个地方,同时失去了封锁,无穷无尽的黑气蒸腾了起来。
将此妖天鬼地,冲击得四分五裂,满目疮痍,摇摇欲坠。
这正是造福孙家最恐惧之物。
其他九姓,其实多半都已经是自己窃取权柄,最大的追求,也是将黄泉八景掌握在手里,好让自己子孙后代受益。
惟独孙家不同,他们守着望乡台,看似占尽了天下福泽,但实际上,孙家起势,便是因为他们与灾物打交道,他们一门的福泽,都在与这些鬼东西打交道的过程中耗尽了。
灾物想要多少人,孙家便要交出多少人,伤人太多,便伤天伤,需要这福泽来填,里里外外算起了账,孙家人没有占过便宜,所以多是疯子。
但他们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
滚滚黑气,直冲云霄之时,却也有袅袅香火,来到了此间,香火之中,自有道道虚影,便那么自然而然,来到了这些鬼洞子身前。
他们是纯粹的,甚至不像是真正的活物,也不需要有什么意志驱使,只是生来便为禳灾生福,他们察觉到了天地漏洞,便自然而然的,挡住了这要出世的灾物。
这些存在,如今或许还显得很弱小,但不食牛门徒,手持青香,走遍世间,便自然而然,越来越多的香火,传递到了世间各府镇百姓手里。
自然而然,便有香火汇聚,世间各地祖祠、老火塘,甚至是荒坟野岗,飘出了道道青气,汇聚而来,挡住了鬼洞。
世间老火塘子,正在连成了一片。
老火塘子可以庇佑生人,因为那是先人所化,曾经这一片天地,便是由祖坛镇压天下灾殃,如今,则是由二锅头在猛虎关设下的法坛为中心,重新开始镇住了天下灾殃。
没有激烈的对抗,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一切都只在无声之中。
人间诸人,甚至察觉不到那变化,只能感受到清宁与平静。
……
造福孙家一门,嘴唇颤着,良久,才有人奋力爬了起来,站在了高台之上,看向人间,却只是努力的眨着眼睛,不知该如何。
便仿佛自己要等着世界灭亡,结果发现阳光洒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他们有种错愕的平静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身边的雕酒,一点也不意外,轻轻收起了手里的伞,而空中的风雪,并未再次飘落。
将伞背在身上,他拔起了孙家插在这里的第一杆旗,抬膝给折断了,扔在一边,然后又拔起了第二杆,慢慢道:“灾物厉害,便连府君游神,见了都会躲开,以免污了法身。”
“那只是因为它们本来就非真神。”
“如今还神于民,与世同在,此世不毁,灾物便不可能出世。”
“这场斗法,难道不是我们赢了?”
“……”
造福孙家主事,良久,才缓缓点头,坐下来时,脸上居然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是你们赢了!”
……
……
“是你们赢了!”
而在北地,铁槛王阵前,铁骏大堂官听着红葡萄酒小姐说的话,也仿佛一下子变得有些颓丧,那是自己最骄傲的心气被打散之后的模样,他过了很久,才低低的开口。
众人都知道他这一句无力的话,代表了什么。
旁边的周四小姐正纵马而来,手里的锤都举了起来,硬是没舍得砸落下来。
只是吃惊的道:“你说啥?”
“我说,是我们输了,所以,也不必再斗下去了。”
铁骏大堂官慢慢的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将手里的锤扔在了地上,跳下了马来,小小的个子,却在此时显得异常肃穆。
深深的,向了盘坐于地的闷倒驴,一揖到底:“你们,当受此礼。”
拜完了这一礼,他才抬头,仰望着马上的红葡萄酒小姐,认真的开口:“守岁一门,最高明的法,是老爷的天地不动印,虽然不动,却还存在。”
“因为存在,所以早晚要回到世间来。”
“而你们,却是敢于回归真正的空,这境界,是仙人独有,你们的境界,比我们家老爷还高。”
“……”
“你这是……”
四下里顿时有些不解之时,铁骏大堂官向周四姑娘道:“小姐,该投军了。”
“老爷来之前便已经吩咐,别的十姓,不敢这么干,是因为他们其实受到了底下人的裹挟,被捧到了那个位子上,做很多事便不自在了。”
“但咱们敢。”
“因为咱们这一门里,遇着事了,只论拳头的大小。”
“……”
周家四小姐听着这些话,都有些大出意料,心间尚在被那长胜王的燃尽神魂所惊憾,便又听见了铁骏大堂官的话,她脑袋瓜里装不下这许多,尚且没有缓过神来。
那边里长雄王则已忽然大叫:“铁骏先生,你在说什么?我们尚有七人未败,我们尚有铁骑二十万,便藏在伏龙坳里……”
“嗤!”
铁骏大堂官猛得转身,矮小的身影瞬间侵至他的身边,将他脑袋摘了下来,跪倒在地,献到了周四小姐的面前,沉声道:“周家的拳头,是最大的。”
“所以咱们可以不被裹挟!”
“投军之后,周家与北地诸多世家,便要反目成仇,他们会纠集大军来打,但小姐莫担心……”
“无论遇着是谁,周家门下,自由老夫冲锋陷阵。”“……”
一时四下里惊动,又惊又喜,唯独五加皮愤愤不平,骂了起来:“认输了?”
“那怎么行,我们还哪里去找机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