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9章 妙玉进府
余六哪里见过这等情形?顿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恰此时赖大闻声行了出来,听得晴雯所求,顿时心下一动。他正发愁不知如何从老太太手里讨了晴雯身契呢,如今不是正好儿?
当下叹息道:“也是可怜,罢了,你也别嚷,我打发人往里传话就是了。身契放不放,让主子们拿主意吧。”
晴雯闻言顿时不嚷了,只是跪在那里瞧着荣国府的朱漆大门。
赖大吩咐一声,紧忙有小厮往仪门通传,得了信儿的婆子急忙又往荣庆堂行去。
荣庆堂里。
此时三春随着李纨读书,黛玉宿疾还不曾好转,因是这会子只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凤姐儿与宝玉陪着贾母说话儿。
宝玉弯着腰,手中捏了个肉干,逗弄着地上的小狗:“作揖,快作揖!”
说来也奇,那狗儿果然起身作揖连连,惹得堂内众人俱笑。
宝玉赞道:“好狗,肉干赏你了!”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我哥哥说了,这狗儿训过,会作揖,还会转圈、打滚儿,又难得生了一身点子,瞧着就喜庆,干脆就给宝兄弟送了来。”
原是凤姐儿的兄长王仁一早儿来了一遭,留下个西洋点子哈巴狗,凤姐儿转头便送与了宝玉。
宝玉闻言喜道:“果真?”当下又寻了肉干逗弄:“转圈儿,再转个……诶?果然转了!打滚儿!”
软榻上端坐的贾母被那憨态可掬的狗儿逗得前仰后合,笑道:“莫说是宝玉,我瞧着都眼馋,诶唷唷,也不知哪儿寻来这般通人性的哈巴狗来。”
凤姐儿回道:“说是西洋船上养着的,我哥哥瞧着稀奇,干脆使了银钱买了下来。”
贾母赞道:“难得你哥哥这份心意。方才他怎么不多留一会子?”
凤姐儿笑道:“他才来京师,一会子还要去舅舅家拜会呢。”
贾母这才了然颔首。此时王夫人满是不自在,面上却笑道:“宝玉,这狗儿这般可心,还不快谢过凤姐儿?”
宝玉笑着朝凤姐儿拱手:“多谢凤姐姐了,这狗儿真真儿可心。”
凤姐儿打趣了一嘴,随即王夫人又与贾母说道:“老太太,我瞧着宝玉大好了,明儿个也该去私学了。”
贾母浑不在意道:“听说外头也闹风寒呢,宝玉这才刚好,回头再染了病可就不好啦。依着我,不如让他在家中多读几日书。”
王夫人陪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多留几日。”心下不禁腹诽,宝玉何曾在家中读过书了?便是读书,也只寻那些杂书来读,于科考半点用处也无。
正思量间,便见来旺家的匆匆入得内中,与大丫鬟鸳鸯言语两声,鸳鸯顿时变了脸色。
贾母瞥见此等情形,便问道:“又是什么事儿啊?”
鸳鸯与来旺家的使了个眼色,来旺家的上前屈身一福,说道:“回老太太,是晴雯跪在在门外求肯,求着放了身契,也好让她归乡瞧一眼爹妈。”
“晴雯?”贾母顿时一阵恍惚。晴雯撵出府不过几日前的情形,如今却恍如隔世。她一走,除了宝玉偶尔念叨一嘴,又哪里会有人提及?
便是贾母,心下也认定只怕晴雯捱不过几日便要死了,谁知这会子竟来跪门讨身契。
“晴雯?”宝玉顿时将那西洋点子哈巴狗丢在一旁,呆愣一下,抬脚就走:“我瞧瞧去!”
王夫人还不曾说话儿,贾母慌忙道:“快拦下他!天爷诶,晴雯得了女儿痨,你可不好近身!”
宝玉蹙眉哀求道:“老太太,我不近身,只远远瞧上一眼就好。”顿了顿,又悲切道:“好歹是我房里的,无论如何,我总要见一见她。”
“胡闹!”王夫人拍案呵斥。
凤姐儿眼见不对,便说道:“宝兄弟顾念着晴雯,也是一番情谊。我看这样,过会子多找几个婆子看顾着,让宝兄弟远远瞧上一眼就是了。倒是那晴雯,不知该如何打发?”
王夫人琢磨了下,与贾母说道:“那孩子也是可怜,我看不如依了她?”
贾母叹息一声,颔首道:“人都要没了,留着身契又有何用?鸳鸯,你去取了身契来,过会子给了晴雯吧。”
鸳鸯应了一声儿,紧忙往西梢间里翻找。
宝玉嚷嚷着要去见晴雯,凤姐儿紧忙寻了几个稳妥的婆子看顾着,浩浩荡荡往仪门外而去。
半晌到得仪门外,离角门还有十几步远,便被几个婆子拦下。
“宝二爷,可不敢再靠近了!”
宝玉便翘首张望,叫嚷道:“晴雯,晴雯!”
当下又有婆子传话给余六,余六遮掩了口鼻停在角门后与晴雯道:“晴雯,宝二爷来了,你过来说说话儿吧。”
晴雯思量了下,起身移步到得角门正面,隔着三十步与宝玉遥遥对望。
宝玉嚷道:“晴雯,你,你可还好?”
晴雯咳嗽了几声,唬的余六退后两步,一众婆子生生将宝玉扯着也后退了少许。
晴雯见众人避之如蛇蝎,惨笑道:“不大好,差点儿就死了呢!”
宝玉一呆,随即嚷道:“你,你自个儿去寻郎中,说不得还有的治呢。是了,你定缺银钱使唤。”当下解下腰间荷包,奋力丢掷过去。
不料他气力小,那荷包只落在了角门前。
余六紧忙拾起又丢出去,晴雯瞧着滚到脚边的荷包,心下又是一疼……那荷包是正月里她亲手为宝玉做的。本想着做个念想,谁知竟丢了回来。
她拾起荷包,蹙眉看向宝玉,说道:“宝二爷……可曾想过去瞧我?”
宝玉嚷道:“我要去来着,她们拦着不让。还说,还说你定是死了的,呜呜呜——”
宝玉还要再说,周瑞家的便道:“二爷快回去吧,说几句也就是了,外头寒凉,可不好多待。”
宝玉兀自翘脚要说什么,却被一众婆子推搡着进了仪门。
晴雯瞧在眼里,心下叹息一声。是了,宝二爷的确与远大爷不一样,宝二爷还是顽童,而远大爷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思量间,便有婆子隔着老远丢了个纸团来,说道:“老太太恩典,念在主仆异一场,如今你得了重病,便将你身契赐还。你拿了身契就快走吧!”
晴雯弯腰捡起纸团,展开来扫量一眼,果然是自个儿的身契。她心下五味杂陈,朝着荣国府屈身一福,好似告别过往一般留恋着又瞧了一眼,这才转身移步而去。
宝玉被一众婆子推搡进仪门内,只觉此生再无见晴雯之时,不觉涕泪横流,一应人等劝慰了好一会子方才将其劝回绮霰斋。
却说晴雯攥着身契一路回返横三条巷,小院儿里芸香正翘首以盼,眼见晴雯回来方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不禁埋怨道:“你往哪儿去了?吓得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晴雯想不开自尽了呢。
晴雯勉强笑了下,扬了扬手中的身契:“我把身契讨了回来,”扭身看向荣国府方向,幽幽道:“从今往后,我与荣国府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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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跨院。
绣橘挑开帘栊进得厢房里,将晌午的午点撂下,展扬着说道:“姑娘可听说了?那晴雯一早儿来跪门,求老太太放了身契,说是要回苏州看父母呢。”
迎春蹙眉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
司棋却浑不在意道:“也是她平素仗着得宠太过张扬,漫说是绮霰斋里的丫鬟,这家中小丫鬟但凡被其瞧不过眼,哪一回不贬损一通?如今被撵了出去,也是合该有此一难。”
绣橘笑道:“姐姐这话却是错了,晴雯是得了女儿痨,可不干旁的事儿。”
司棋冷笑一声没言语。什么女儿痨?她才不信呢。那胡君荣最是道德败坏,平素府中丫鬟使上一些银钱,那胡太医就敢开出方子来为其求假,谁不知那是个什么货色?
这场风寒自宝二爷起的头,晴雯反倒是后染上的,为何宝二爷无事,偏生晴雯却得了女儿痨?若说内中没猫腻,司棋才不信呢。
二姑娘迎春蹙眉说道:“人都走了,还是少说一句吧。”
司棋便止住话头,转而道:“正好你回来了,你伺候着姑娘用午点,我去给姥姥送袜子去。”
绣橘应下,司棋便将刚做好的袜子迭起来,起身往外行去。出得厢房,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还不曾到正房抱厦前,便见王善保家的嘟嘟囔囔自正房里行了出来。
司棋紧忙叫人:“姥姥?你这是——”
王善保家的禁不住蹙眉抱怨道:“司棋啊,你是不知,太太家那个三姐儿实在难缠。今儿个一早因着个朱漆马桶与我吵吵了半个时辰!”
王善保家的本就眼皮子下浅,原想着借着操办婚事好生占一回便宜。谁知那邢三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家中大事小情,各类物件儿,就没有她不记得的。她前几日实在憋闷,瞧着陪嫁里一个朱漆马桶不错,便偷偷藏匿了起来,谁知今日那邢三姐就闹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挂不住脸儿,到底将那马桶寻了出来,这才将此事平息了。可王善保家的是谁啊?没占便宜那就是吃了亏!于是紧忙气咻咻回来告状。
谁知邢夫人神情恹恹,只含混着哄劝了两句,便打发其往邢家继续帮衬着。
司棋也有些受不了自个儿姥姥,闻言便道:“姥姥你糊涂!”蹙眉将王善保家的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太太家中就剩一位大爷一位姑奶奶,可不就要答对好了?姥姥这会子撂挑子,回头儿让太太怎么看?”
王善保家的讪讪道:“我原也是这般想的,谁知那三姐儿实在难缠。”
“难缠也要答对了,左右没几日,她嫁了去,姥姥自当回来在太太身边儿伺候着。”
王善保家的就道:“也罢,那我再忍几日。”
司棋松了口气,将缝制的袜子递过来。王善保家的笑着夸赞道:“瞧瞧这针线,难为你孝敬。”
司棋就道:“姥姥,二姑娘的婚事……太太怎么说的?”
“这——”王善保家的四下瞧瞧,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此事不大容易,我看你还是熄了心思吧。”
司棋顿时急了,道:“怎么就不容易了?莫非太太瞧不上我们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叹息道:“太太自是肯的,否则也不会收养了二姑娘……这事儿出在大老爷身上。”顿了顿,声音压得愈发低沉,说道:“太太说试探了大老爷口风,大老爷说非得一万两彩礼才肯将二姑娘嫁给远大爷……且这彩礼是不带回去的!啧啧,大老爷这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司棋愈发急了,嚷道:“一万两?便是卖女儿也卖不了这般多吧?”
“谁说不是呢?”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估摸着,来日若远大爷中了皇榜,兴许大老爷就松口了。”
司棋蹙眉道:“笑话,来日远大爷中了皇榜,有的是富贵人家要嫁女儿,远大爷又何必求娶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就道:“总之便是如此,你自个儿思量思量,也没必要往远大爷一棵树上吊死,来日跟着二姑娘一道儿嫁过去就是了。我先去邢家了。”
王善保家的匆匆离去,独留下司棋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