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随八月降临逐渐热烈,这也代表孟冰雨生活里的一件大事情要到了──偶像茉莉的三十岁生日。 孟冰雨苦思着可以做些什麽来帮茉莉庆生,前几年都是参加其他粉丝应援站的管理者组织的庆生活动,这次她想要亲手做点什麽,哪怕茉莉其实并不会知道。 又是一天加班後返家的深夜,梳洗後孟冰雨戴上眼镜,把头发紮成高高的丸子头。她坐在书桌前,难得没有开启电脑剪片,而是钻到桌下的柜子里,翻出尘封已久的素描本。 那天姜炎溪来到她家里时,盛怒之下脱口的那句「看样子你放弃了很多东西」梗在她心口,闷得发疼。 姜炎溪忽然传讯息过来,「我回宿舍了,你睡了吗?」 下一秒,姜炎溪打来视讯电话。 「想看你画画。」 「我想看你画画的过程,不想只看成品。」 「又不是没看过,上次我去你家你就是素颜,学生时期你也没有化妆。」 但她依然难以自在地展现素颜,尤其在姜炎溪面前。 孟冰雨有几次和姜炎溪一起放学时,在姜炎溪身边远远看过她一两次,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也不知道孙霏霏认不认得她。所以当孙霏霏出现时,孟冰雨根本没有意识到孙霏霏是来找她的。 孟冰雨微微吓了一跳,礼貌地问:「请问有什麽事情吗?」 孟冰雨困惑地看着她和她身後那群朋友,「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听到姜炎溪的名字,孟冰雨少了几分怀疑,跟着孙霏霏走到僻静的街角。 头皮撕裂的痛楚让孟冰雨失声喊了出来,她毫无防备,被扯得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地。 孟冰雨瞪大眼睛,脸上忽然一凉,刚刚站在孙霏霏旁边的一个男生握着宝特瓶从她头上倒下矿泉水,水流浸入仰起的口鼻,呛得她连连咳嗽挣扎。 孙霏霏和朋友们一起哄堂大笑,放开抓住头发的手,孟冰雨跌坐在地,上身的制服都被水浸透,sh答答黏在身上,冷得她直发抖。 孟冰雨一直到确定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後,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大脑一直处在震惊和恐惧之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直到回家後,她才後知後觉地哭了出来。 孟冰雨摀住嘴不敢再发出声音,沉默地躲回房间,没有试图和阿嬷说刚刚经历了什麽。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冰雨每天都很害怕放学。 有一次,孙霏霏没有对她动手,只是双手抱x站在她面前,笑咪咪地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她。 「你自己照看看,长这麽丑配得上姜炎溪吗?还缠着他要一起搭车上学,要不要脸。」孙霏霏又问身边簇拥的男生:「不过我是nv生,可能看不准,你们来给她打分好了,一到十分,觉得她有及格吗?」 孟冰雨清晰地知道以大众的审美观,她绝对没有孙霏霏漂亮。她长得顶多算清秀,高中时因为压力大脸上长满青春痘,身上套着阿嬷为了省钱买的二手制服,单薄的身子晃荡在空落落的衣服里,像一片无人闻问的落叶。 面对孙霏霏的步步进b,孟冰雨过去不是没有试着求助。 她也试着告诉过姜炎溪孙霏霏的行为,因为各自在不同高中,孟冰雨又没钱买手机,两人仅有的交集只有一起搭捷运去台北上学,那极其有限的通勤时间。 当时姜炎溪已经开始在放学後也继续练习歌舞、为试镜做准备,常常睡眠不足,他面se疲惫地摇摇头。孟冰雨望着那出脱得越来越俊美的侧脸,吞了吞口水,顿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那头张扬的金发加上他不笑时显得凌厉的脸,立刻让那群高中生闭上了嘴。 孟冰雨在心里挣扎着,如果说她觉得孙霏霏是因为嫉妒她太靠近姜炎溪才找她麻烦,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孙霏霏说话有时候b较直,你不喜欢的话就别理她就好。」 捷运即将进站的警示灯闪烁起来,孟冰雨0不透姜炎溪的心思,只是沉默而无措地站在原地。 姜炎溪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我不喜欢胆小鬼。」 孟冰雨不知道能再说什麽,也没有追上,眼睁睁看着车里的他,直到车门关闭。 彷佛有种无声的默契,长大了,自然而然会走散。 她无法站在那样的光芒身边。 孟冰雨缓缓按下接听,招牌的低沉嗓子在整天的工作後微微沙哑,「别担心了,你不会因为我素颜不看我,我也不会因为你素颜就觉得怎麽样。」 手机那端自己单方面开了视讯镜头,背景是没有开灯的宿舍房间,光线极暗。姜炎溪只套了件简单的黑背心,脸上妆容已卸尽,乾净的五官上可以看见微小的瑕疵和细纹。 即使神情里有工作整天後淡淡的疲倦与低落,姜炎溪依然对着镜头另端看不见的孟冰雨,做了个极度夸张的鬼脸,「丑就一起丑,不用怕。」 这样一闹,方才为了要不要开镜头引来的沉重氛围也烟消云散,孟冰雨把手机架在旁边,一边听姜炎溪东南西北分享日常琐事,一边拿起se铅笔随意在纸上涂抹。 画画的同时,姜炎溪的声音从耳机传进她的耳中,恍惚间彷佛回到国中时并肩作画的时光。 孟冰雨随手涂着涂着,茉莉灿笑的脸庞慢慢浮现纸上,她拍了一张,传给姜炎溪。 孟冰雨松一口气,「我还担心画得不像,看得出来的话就太好了。」 「我超级ai她。」 孟冰雨眼神一暗,画画速度也慢下来,「高中的时候她在台湾很红,是从那时候开始断断续续追的。」 这些细节,姜炎溪不需要知道。 「不追星啊,只追她。」 孟冰雨手一停,看向他笼在y影里的脸庞。 「我出道後发给你我们的舞台,你看都不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过我们的歌?」 孟冰雨的笔尖没有停,也没有回答他连串的质疑,「怎麽样,我把茉莉画得好看吗?」 孟冰雨翻了个白眼,想起没开镜头,姜炎溪看不见,没好气地张口道:「大明星,有什麽建议就说啊。」 孟冰雨思忖着他的提醒,又听他放缓语调。 孟冰雨很久没有被称赞,这几句话突然沉进心底,她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他对她越好,她越觉得没有资格再靠近。 孟冰雨一时分神,se铅笔的笔尖应声折断,一路滚到桌边,撒了一纸的se块碎屑。 她望着手机,就像之前无数次的直播一样。他们在萤幕的两端望着彼此,看似触手可及的距离,其实永远也跨不过去。 她是不是该在陷得太深、在这份不可言说的友情正式变质前,先赶紧ch0u身呢? 姜炎溪一下子吃掉整包软糖,孟冰雨闻言打起jg神,调整了下声线,确定他听不出自己一瞬的哽咽,「不行,偶像和粉丝的关系最忌公私不分,何况我画这幅画也不是一定要让她看到不可。」 「为什麽?粉丝不是一定会希望偶像看到自己吗?」 姜炎溪哼了声,不置可否,继续懒洋洋支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她骤然惊醒,懊恼地咬唇。 「你要出门?现在是凌晨两点耶?」国人的作息,许多人都感到惊奇,戏称他们血ye里流的都是韩国十分流行的冰美式咖啡,才能够把人类的睡眠也进化掉了。 姜炎溪原本已经起身去拿外出的帽子,猛地又凑回镜头前,那张俊脸一下子贴得太近,孟冰雨不由自主往後退开。 孟冰雨声音依然平稳,实际上伸直了手把手机拿远好几公分,太帅的脸这麽近看,简直是一种对心脏的攻击,「始於颜值,陷於才华,忠於人品。」 孟冰雨顺应本心,终於任由笑声溢出摀着唇的指缝,「可能是颜值吧。」 门面是指一个团里负责代表团t形象的成员,往往是相貌最符合大众审美观的人担任。孟冰雨很少看到姜炎溪气急败坏的样子,乘胜追击,「说真的,奇蹟里面一字排开,我最喜欢你们家队长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我知道……好了,我要去睡了,你健身加油。」 躺到床上,孟冰雨都还在想姜炎溪的问题。 尽管姜炎溪不是她的偶像,可是在孟冰雨阖上眼睛,沉入难得安稳的梦境前,她知道怎麽回答姜炎溪的问题了。 姜炎溪永远不会是选项之一,他不需被选择,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独一无二的答案。 几乎每天晚上或凌晨,姜炎溪会问她是不是睡了,如果还没,他就会打电话来,挂着视讯画面做自己的事情。 她每晚打开萤幕都会看到奇蹟出现在各种节目与舞台上,介面一切换,前一秒还在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就出现在视讯镜头前,收敛起艺人万众瞩目的张扬光芒,静静在另一端变回一般人的模样。 属於他们的时间只存在於深夜。 完成的作品里,茉莉的造型是上次回归舞台的打扮,穿着一半甜美一半暗黑的服饰,背後春意烂漫。她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一枝粉红玫瑰,转头粲然一笑。 「走花路」这个用词大多是追星族在使用的,意思是祝福对方往後一切顺利、可以遇到好的事情,如同走在花朵铺成的大道上一样。 孟冰雨已经困得快要闭上眼睛,含含糊糊答:「高中快上大学的时候,刚好有时间就去学了。」 收尾的铅笔从指间掉落,孟冰雨头砰地一下砸到桌面,差点撞扁鼻梁,又惊醒过来。 孟冰雨r0ur0u鼻子,痛得眼泪直掉,鼻音浓浓地答:「不小心睡着而已。」 孟冰雨打了个大呵欠,「每天都睡不到三小时的人才没有资格教训我。」 姜炎溪语气一沉,「偶像是青春饭,我们没得选择,但你g麽把自己弄这麽累?工作是为了好好生活,不是为了赚钱把自己累成那样。」 五个字轻飘飘说出口,姜炎溪瞪大眼睛,然而这一端的孟冰雨已经把脸埋进枕头里,坠入深沉的睡眠。 自然没有人回答。 为什麽孟冰雨会那样说? 虽然奇蹟两年前骤然爆红,现在也隐隐有走向大势男团的趋势,但那几年无人问津的经历依然像无法驱散的梦魇。奇蹟的每个成员都深深恐惧,一朝醒来又会回到那样凄凉黯淡的景况。 直到太yan初昇,姜炎溪才终於从台本里抬头,r0u一r0u酸涩的眼睛,望向窗外。 电话里传来细碎声响,而後孟冰雨惊讶的声音试探地喊道:「姜炎溪,你该不会还在?」 静寂须臾,孟冰雨哀号:「你昨天是不是有问我什麽?我该不会听到一半就睡着了吧?真抱歉,你应该叫醒我的──」 无声的笑牵动唇角,姜炎溪将桌上的台本收拾好,对镜头拂开浏海,露出饱满端正的五官。这动作他已经对镜子练习过许多次,无b熟练,很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能g动人心。 「我去上班了,今天也好好加油吧,命运们都很期待你的短剧。」这句话犹带浓浓睡意,孟冰雨实在太累了,几个小时的睡眠於事无补。理说,她不该对奇蹟的公开行程有任何关注。 坐旁边的冯千羽吓一跳,「g麽,被客户骂了吗?」 演唱会过後,许多粉丝私下联系频道,转述演唱会上奇蹟想见月近管理人的请求,她的信箱里也躺着经纪公司诚恳的会面邀约。但孟冰雨早已铁了心,绝对不会承认真实身分。 最重要的是,她说着自己毫不在意,却又背地里成立频道,甚至因缘际会成为让他们一夕成名的推手之一。这些行为落在姜炎溪或者落在孙霏霏眼里,他们会怎麽想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