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衮坐在榻上，脸拉得鞋底板一样，又阴又长，唇角下垂，一脸凶相。 不一时，丰升额掀帘子进来。 丰升额点了点头，修长的眉毛微蹙，回答，“是这样，阿玛也知道，御前当差都是上三旗的居多。善保是新来的，他之前是读书人，也不是上三旗，偏生得又好。这一路不准带女眷，庆海这个没出息的偶然遇到了善保，拿他取笑。只是不知善保跟庆海说了些什么，庆海差点挥拳头，还是玛文劝下了。据说庆海气得很厉害，晚上就干了这样掉脑袋的事儿。” 布达赉听了，心里不大舒服，明明善保是受害者，忍不住出言为善保开脱，轻声道，“阿玛，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善保吧。他都给迷晕了。“ 阿里衮站起身，在帐子里来回溜达几圈儿，按他的性子，善保这样滑不溜手的人最好不留，可要命的是这小子跟富察家走得挺近…… 丰升额想了想，温声道，“不如阿玛去找傅世叔聊聊，善保受了惊，儿子也该探望一二。”先稳着善保吧。 福康安被宣见驾，善保正好趁这个时间擦了擦身子。 “无妨。累了一天，这时候正当穿得自在些。”丰升额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刘祥，对善保笑道，“你昨儿受了惊，我这里正好有两株人参，给你送来，补补身子。” “权当压压惊吧。”丰升额呷了两口茶，眼睛含笑，静静的看着善保，有一种了然的包容，“我都知道了。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你是我这一什的，他们拿你取笑，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先前若知晓，轻饶不了他们。如今庆海羁押回京，玛文撤职，那一什都贬为外班，想上来，且有得熬呢。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不必忍让他们。” “不瞒丰大人，这也瞒不过您，随驾前我是做了些准备。”善保握着茶盏，并未喝一口，淡淡地，“万岁爷的御前内班侍卫向来是从上三旗择选，我家里也没想过我会当上侍卫。若是家里有关系，我也不会费力读书科举。虽然有幸做侍卫，真正瞧得起我的也没几个，我武功不济，自然要先做些防身的准备，那两把□□是我之前特意花了高价从洋人手上买来的。” 善保家的事真不是秘密，丰升额也知道，感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真金不怕火炼，你靠本事在万岁跟前当差，做事也用心，日后自有福报，何必跟些小人一般见识。名门高第，也不是生来就名门高第的，都是祖宗一刀一枪、刀山火海、九死一生挣出来的。我们这些后辈，有幸享其福泽便应惜福上进，若是因此目中无人、胡作非为，空辜负韶光不说，也自有报应。这世上，一饮一啄，早便注定。你没生在大宅门，却也自由自在，日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自不必说；似我，又是家中长子，老爷子盯着，弟弟们看着，做好是应当，稍有差错，挨鞭子打个没脸的时候多着呢。这世上哪儿有乐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吧。” “你怕什么，老爷子的脾气在我跟布达赉身上就撒尽了，对别人一向温和，时间长你就知道了。”丰升额笑，“再说这事也怪不得你，谁愿意发生呢？还得庆幸你没事呢。我想着，我那里有布达赉，日后你就和福康安一个帐子，这路上本也没几天，他是向来没人敢惹的。让他帮你镇镇场子吧。” 丰升额笑着起身，“来瞧你有没有欺负善保。福三，你在善保跟前儿先把那少爷脾气收收，若我知道你对善保无礼，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善保拍他脑门儿一巴掌，笑嗔，“胡说八道。” 善保和福康安将丰升额送到帐门方回，福康安问，“丰大哥来做什么？” “嗯，有个一两百年了，不错的参。”福康安合上盖子，笑道，“他向来周全，你收着就是。” 福康安斜着身子靠着床上的被子，拉善保躺自个儿身边儿，搂着善保的腰道，“眼拙了不是。丰大哥功夫好着呢，我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别说侍卫营，军中这样的好手都不多见，他在回疆呆过几年，回来才被皇上点了侍卫，初便授了二等御前内班。听说当时也有人不服，找他比试，他在东华门护军营校场，连败二十位高手，英雄了得。”手。” “这关丰大人什么事哪？” “兴许是在军中的缘故，我听说人在军营中时间长了，就会暴戾。” 丰升额在跟他爹说话，“儿子劝过善保了，日后多看顾他几眼，应该没事的。阿玛，傅大人怎么说？” “是，儿子省得了。” “过犹不及，阿玛，还是顺其自然吧。” 皇太后有些担心。 是不是龙体不适啊？还是有什么事儿，心里不顺当。问皇后，皇后摇头，“皇额娘，媳妇每日也只是在皇额娘这儿见皇上一面儿。” 这样简单的小手段，还用哀家教么？ 自己对镜重施了脂粉，画了个淡淡的妆，乌鸦鸦的发上只插一二玉簪，素雅清爽，肌肤水嫩，看着犹如二十许人一般。 冬雪俯身应下。 今年二月，乌什回族叛乱，乾隆心里正记挂着。如今八百里加急的平乱奏章送到御前，乾隆自然龙心大悦，瞧着傅恒愈发顺眼。 诸人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 傅恒自是谦逊，神色却微微柔软，明瑞是他兄长傅文的遗腹子，年方三十，自十八岁便在军营历练，转战沙场，在平定阿睦尔撒纳的叛乱中立下赫赫战功，是富察家不可多得的名将。 乾隆自然没漏过傅恒的神色，傅恒仍是半低着头，只是唇角微向上勾，透出小小的喜悦来，乾隆心中也跟着发暖。 “观音保升任伊犁将军，赐卓里克图巴图鲁。明亮升任副都统。其余人等，按例议功，具折奏来。” 傅恒听到了侄子的捷报，心情上扬，眼睛弯弯的，脸怎么着也难板起来。 “奏捷之喜，国之喜事，奴才自然高兴。”傅恒浅笑，领乾隆的情，“奴才也几年没见筠亭了，有些想他。” 傅恒一撩衣襟，跪答，“奴才代筠亭叩谢万岁天恩。” “万岁，礼不可废。”傅恒清润的眼睛望着乾隆，抿着的唇角露出一抹坚毅，温声道，“这次回疆应该可以太平些时日了，万岁若得允，奴才想沾沾您的喜气，陪您用午膳如何？” 炽热的气息在耳际喷洒，傅恒皱眉浅嗔，退一步，摸了摸耳朵。 傅恒脸不由微红。 小路子禀道，“令妃娘娘差宫女送了老鸭汤来。” 小路子“扑通”就跪地上了，手上的汤煲竟然没洒出一滴，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煲不煲的事儿了，咚咚咚的叩头请罪。 傅恒心中一叹，“想来也是担心万岁龙体，情有可原，奴才瞧小路子平日都还忠心。” 小路子又给傅恒嗑头道谢，傅恒侧身避开。乾隆心火难消，怒道，“去问问皇后，她是如何管束妃嫔的！什么时候不允中宫允许，妃嫔便可将汤水递至御前了！”想到那没眼色的福尔康，乾隆冷声 小路子屁滚尿流的去了。 妈的，好不容易小春儿开窍主动陪朕午膳，这个杀千刀儿的瞎眼小路子。 乾隆作大义凛然状，“朕想到这群女人就头痛，”心里却犯疑，小春儿这态度反常啊。讨好地笑着，“一会儿跟小春儿你一道用，小春儿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朕，朕命他们做来。” 傅恒捏着银色的汤匙搅了搅，整个辇车都是老鸭汤的香，浅尝一口，微微一笑，“说起来，这手艺比起李氏还差点儿。” “她呀，煲得一手好汤，还粗通医术，懂按摩，”傅恒抬眼，笑中带了些柔和，语气熟稔，对乾隆道，“或许是南人的缘故，温柔小意，无人能及。学了几年的官话，还是说不好，带一点儿吴侬软语的味道，让人想起江南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