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似乎一发生变故,就会下意识的去寻找改变,在分散一些注意力的同时,寓意着从头再来。我的主人也未能免俗。她今天一吃完早餐便出了门,从几乎被我完全改为花房的车库中推出了那辆摩托车扬长而去,既没有告诉我去了哪,也没有说是否需要用午餐。 我第一个去的地方是葬仪屋先生的公司,他看起来才回来不久,对于我的询问,露出了一脸的茫然。“啊对了,记得提醒她,那只狗的遗体还在小生这里,小生已经把他打扮的很漂亮了哦。”葬仪屋先生用这话与我道别,我向他表示一定把话带到,随后前往下一个地点。 我的主人不在这里。 “抱歉,我只是在想,或许我要找的人会在这里。她看起来不在,我就不在这打扰您了。” 夕阳只剩下天际的一点边角料,但就是那一点边角料的橘红,依旧强势的将无限延伸的地平线涂抹的浑浊不堪,不再泾渭分明。这个世界也是如此,花哨,混乱,肮脏的五彩斑斓。相比之下,只有黑色这一种污秽的我们的那个世界,居然也在衬托下变得干净起来。 在月亮完全代替了太阳的职责时,我终于找到了我的主人。她在墓地,是的,又是墓地。这已经是第叁次我在墓地找到她了,第一次,她弄断了自己的胳膊,第二次,她在雨夹雪中让自己高烧,第叁次——好吧,我得承认,这一次她很乖巧,什么都没干。 她将头发剪到了只勉强能扎起来的长度,同时染成了一种独特的粉灰——那是昨天早晨她从睡梦中惊醒时,窗外透进的的晨曦的颜色。金属色泽的灰占了绝大多数的比例,在清冷的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属于兵器的光辉。本该彰显温柔的粉此时却完全没有起到调和那股肃杀之气的作用,反倒让她更像一把凶险的利器,因为久经沙场,痛饮了敌人的鲜血,导致血气融入了身体。 我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她的身后,将我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您不觉得冷吗?” “恕我冒昧,这是您今天打开的第几瓶?” “这与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我笑着望着她的侧脸,贪婪地吸入她身上的气息。“能告诉我,您今天想了些什么吗?” 我突然很想走到她的面前去,好好看看在她的眼中,我的倒影所呈现的姿态。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已经将瓶中的最后一口酒液吞下,将瓶子插入了摩托车前的车筐,一手戴上头盔,另一手将另一只头盔递向了我。 “您可是刚刚摄入了酒精,您确定要亲自驾驶吗?” “可以吗?” 我在那位女士的走马灯里见过我的主人驾驶摩托车,但为了配合那位女士温吞怯懦的性格,她的驾驶始终平稳匀速,风会如同一个朋友一般拍打她们的身体,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活像一个驯兽师在用鞭子抽打忤逆她的野兽。 我是多么执着和痴迷于这个灵魂啊,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血液,心跳,气味,话语,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那道还无法享用的美食的一点点替代品。 或许是脆弱的契约给了我太过深刻的影响,我竟然产生了一种幻想——如果那一天夜里,她确实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那么在欲望宣泄完毕之后,应该也是这样的一种神情吧。那么既然如此,她的眼中此时应该映着我的身影才对。她的身上要有更多属于我的印记,来标示自己的所有权,即使那个印记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倒影。 “两人。”她将头盔挂回车把手上,从我手中接过纸巾,秉承着一贯的粗暴摩擦着湿润的皮肤。象牙白的底色上很快起了大片不正常的红,濡湿的发丝盘旋出的精妙的弧度也被打乱,她像是身在别处一般,漠视着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她自己。受过她的服务。后者得此殊荣是出于前者的举荐,而前者,已经成为了一具有天使之翼陪葬的尸体。 我的主人“唔”了一声,忽然顿住了动作,偏头看向我。眼镜因为鼻梁上的汗水而下滑,我的笑容倒映在那双美丽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球上,夸张的像小丑的面具。她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原本空洞的双眸中一点点聚起了讥笑的光,将我的笑容切的粉碎。 “我立马去为您订前往英国的机票。” “这……”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很抱歉,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对永不停歇的时间做些什么呢。” 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她愉快的勾着唇角,随手将脱下的衣物扔到了地上,等走到浴室门前时,已经是一丝不挂。磨砂的玻璃门上很快布满了水雾,她的影子在乳白色的幕布上跃动着,她跪在地上,用虔诚的,渴求救赎一般的姿势,洗净了身上的污渍。 直到她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坐到桌前时,我才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想写故事。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她能如同玩弄一团橡皮泥一般玩弄时光,到达1888年,与我侍奉的少爷简单相处一些时间。 我的主人说的没错,恶魔,死神,天使,这些看似比人类强大的多的生物其实不过是依附在人类这棵大树上的藤曼。只有人类有种种愚蠢可笑的好奇和幻想,所以,也只有人类能缔造出科技,文化,社会的结晶,而我们这些残疾的可怜虫,只有顺着他们所缔造的时代,扮演自己那小丑一般的角色。 我赶紧走上前去,从她的手中取走了笔,强硬地把她塞进早已准备好的被子里。“还是早些休息吧,您这些天的睡眠本就不足,这样下去,不论是对您的身体,还是对工作的效率都会有损害。” “现在还不是需要加班的时候。您要是再这样不乖的话,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我压住试图再次爬出来的她,朝她摇晃了一下她的手机。断掉她获取信息的来源,就是夺走她的命脉,她瞬间软化下来,一脸怏怏地缩进了被窝里。 她垂着眼皮不看我,但在我转身时,忽然又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角。我转过身去,看见她已经缩进了被子里,将额头以下都挡住,只留一头金属色泽的头发披散在枕面上。 “没有。别碰我写的东西。” 那只手缩回了被子里,她侧转身体,手再次下意识伸了出去,只可惜,已经没有多多先生让她拉住了。也许,我应该去买一只给小女孩儿睡觉时抱着的玩偶? 我并非没有属于自己的电脑,但正如我穿衣时相对保守的风格,我更喜欢具有年代感的纸笔的写作。我的主人的这支钢笔是她平凡的用度中难得的一件上等品,不论是外观,重量,平衡感还是笔尖的流畅度都十分优秀。但很可惜,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支钢笔,而习惯于敲打键盘的她,在整个家中就只有这一支钢笔可用。看来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要做好在她写作完毕之后再开始记录的准备了。 我的主人是懒于去理会我的工作的,也一定不会介意我的疏忽,也就更别提让她从繁忙的思绪中分出一部分来思考如何对我进行惩罚了。如果我是一个人类,那么,我大概早就对她冷暴力的行为提出控诉了吧。哎……在她找到自己的愿望,与我重新缔结坚固的契约之前,真希望我的主人能多注意她的仆人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