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秦氏院里的小丫鬟请他去用早膳，徐怀安不假思索地应了，适逢两个庶妹也在正房里说笑，遥遥地瞧见徐怀安身影，便笑道：“大哥哥来了。” 嬷嬷们都知晓徐怀安性子端方笃正，不爱听她们这些妇人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便悻悻然地住了嘴，只在一旁替徐怀安步菜。 她们含笑注视着他，都默契地不再谈论镇国公府的那点糟心事。 秦氏这才道：“方才娘与嬷嬷们说，邹氏做事不体面。堂堂一个国公夫人竟被个商户出身的女子拿捏成了那般模样，听说过两日，那个莲娘便要入镇国公府为妾了。” 秦氏一愣，打量了徐怀安一眼后，又道：“这莲娘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要在湛哥儿和苏氏成婚当日闹，只怕是早有倚仗。” 徐怀安面沉似水，秦氏与嬷嬷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感慨叹息着，堆出了千斤重般的愧怍，恰恰压在徐怀安的心口处。 昨日许湛忙碌到了天明时分才回了松云苑。 白日他曾细细地端详过自己的妻，的确担得起媒人那一句姿色明艳、端庄大方。 许湛饮了许多酒，又挨了一场骂，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今夜本是他与苏氏的洞房花烛夜，却被莲娘闹腾的无法安歇。 好在爹娘顾忌镇国公府的脸面，又瞧在莲娘肚子里孩子的份儿，许了她一个姨娘的位份，往后只要苏氏贤惠大度，他便不愁没有补偿莲娘的时候。 天明时分，苏婉宁率先起身。从前伺候许湛的三个大丫鬟已进门向主母请了安，三个丫鬟里宝月与宝雪恭顺又周正，唯独宝欣掀着眼皮娇滴滴地说：“夫人和爷昨日睡的可好？” “劳你关心，昨日我与夫君一切都好。”苏婉宁淡然一笑，给三个大丫鬟一人赏赐了一支金钗。 许湛迷迷蒙蒙地起身后，瞧见的便是他的妻子苏氏与丫鬟们和乐融融的景象。他自认风流，当初在一众贵女里挑中了苏氏为妻，便是因苏氏贤惠又端庄。 “昨日你辛苦了，爹娘都不是严苛的人，等咱们用了早膳后再去给长辈们敬茶请安。”许湛柔声对苏婉宁笑了笑。 平素许湛梳洗换衣都由宝欣来伺候，若是新夫人乖觉，便该抢上前去服侍自己的夫君，可不知为何，苏婉宁却只是端坐在团凳之上，没有半点要动作的意思。 这一番话既向着许湛献了宝，又暗戳戳地挤兑了苏婉宁。一个丫鬟尚且能心细如发地记挂着许湛，她这个正经夫人怎么倒没了声息？ 夫妻二人在梨花木桌旁对坐无言，一个信奉着食不言寝不语，一个则思忖着该如何弥补莲娘。 其间，丹蔻和月牙几度给了苏婉宁眸光示意，想让她拿出些主母该有的威严来，多少也要呵斥宝欣几句。可转念想到她们如今还未曾摸透许湛的性子，自是不好贸然行进。 镇国公与邹氏经由了一夜的争吵，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候。邹氏如此刻薄刁钻的人，都没气力去给苏婉宁这个新媳妇下马威。 镇国公则递给了苏婉宁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二房与三房的叔伯婶娘们各有厚礼，许老太太因身子不济的缘故之让苏婉宁在屋外磕了个头，赠了她一座多子多福的石榴纹样插屏。 许湛瞥一眼身旁娇美的妻，与她说：“我有几个密友要来府上用晚膳，你且记得让小厨房的厨娘们不要放茱萸和生姜。还有慎之最爱吃鸡髓笋，这道菜耗时耗力，且要用心制作才能入口。” 苏婉宁并非不懂庖厨之人，闻言便柔顺地点了点头，自走回松云苑去料理晚膳。 早先便听闻苏婉宁贤淑又柔和端方，非但是琴棋书样样精通，连庖厨一事也得心应手。 第4章 相遇 邹氏膝下共有三子，长子与幼子是姨娘所出的庶子，只有二子许湛是她挣命般生下来的亲生儿子。 “世子爷的意思是，一会儿要请几个密友来用晚膳。我才嫁来，不知晓公府里的规矩和份例，还要各位嬷嬷们指点我一二才是。”苏婉宁谦和地笑道。 “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们的分内之事。”苏婉宁听：“英家小王爷爱吃的都是香料重的肉菜，刘家的三公子爱吃甜口，尤其是胭脂鹅脯。徐家世子爷口味比世子爷还挑剔，回回来我们府上赴宴时连筷子也不怎么动，上回只吃了一口鸡髓笋。” 苏婉宁回忆了一番，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徐姓大族只有梁国公府这一脉人家。徐家男丁甚丰，其中以风姿绰约的徐怀安最负盛名。 这般清贵无双的人物，吃食上定然无比精细。 她迫切地需要做好一件分内之事来挽回自己的脸面，最好是办得体面又漂亮。 厨娘们推辞了一番后便收下了银子。小厨房窗明几净，灶台边也有烧火丫鬟时刻不休地守着，苏婉宁只消搬个团凳在旁坐着歇息即可。 鸡髓笋、苋菜碧玉饺子、白珍面。 “不如给这一位加上一盅红豆姜汤吧。”苏婉宁冷不丁开口道。 果真是挑剔。 厨娘们凑近一闻，立时笑着说道：“果真没了姜味。” 她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当下便也笑盈盈地说：“只盼着徐世子能赏脸尝上一尝。” 那时徐怀安离苏氏不过两人宽的距离，清晰地瞧见了她因痛苦而颤抖着的睫羽，以及骤然惨白无比的面色。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去排解自己心内的愧怍之意。 “好，我知晓了。”徐怀安收下了许湛的名帖，对那小厮说：“不必让厨娘们费心忙活了，我会晚些去。” 如此一来，徐怀安便耗到了夜色沉沉时才走出梁国公府，梁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相邻两条街，驾马不过一刻钟的路途。 雨幕帘重，徐怀安踩着浓重的夜色走向镇国公府内院。小厮与婆子们提着六角宫灯引路，拐过几个抄手游廊后便要将徐怀安领去松云苑。 那小厮笑着答道：“徐世子好眼力，这是咱们世子爷的院落，咱们爷已将其余几位公子送回了各自府邸，如今正在书房里等您呢。” 可松云苑里还有女眷在，他贸然前去未免显得过分唐突。 徐怀安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却没有如小厮预料的那般露出释然的神色，而是在夜色的掩映下勾出眉宇里凝结的郁闷来。 “走吧。”徐怀安清冽的嗓音里染着些鲜明的不虞，可把身前的小厮惊得摸不着头脑。 书房内的许湛瞧见雕窗外的夜色里涌动着一点点星火般的光亮后，便搁下了手里的笔墨，兴冲冲地开了书房屋门。 徐怀安这一身玄墨色的对襟长衫上沾染了不少雨滴，发丝发尾也因水雾而凝结在了一块儿，可陷在蹁跹思绪中的他却不见半分狼狈之意，而只有沉思之后的清明与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