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新家是独幢小洋房,既敞亮,也漂亮。显然父母近两年在外的投资小有回报,我尝到优渥的甜头,对旧居的怀念竟暂且搁置。房间阔且明净,玻璃窗户占半幅墙,升起帘幕,幽静花园一座。哪像从前,从窗外飘进来的,不是家长里短,便是油烟镬气。格局倒像从前,仍是我和陈年在楼上,主卧在楼下。 一夜无梦。醒来时,陈年不在。他起得早,动作轻。我滚了个身,躺到陈年那侧,床单仍有他温度。趿上拖鞋往外走,迎面碰到母亲,正从我房里出来,想是来喊我起床。母亲见了我诧异道,怎么从你哥屋里出来?我伸着懒腰道,还是哥那张床舒服。母亲说,我给你们定的床跟床品可是一模一样啊,别讲我偏心。我眨眼笑,说,没讲你偏心,这不是习惯了跟哥睡嘛。母亲听了却皱起眉头,说,醉醉,那你这习惯得改,你跟你哥都大了,注意点。我望着母亲,天真发问,注意什么?母亲看我好像看块榆木疙瘩,说,你呀,跟你哥注意点距离,还老拿自己当小孩黏你哥可不行,而且你哥都十七马上十八了,就要是成年人了,懂不懂?我轻轻一笑,说,不懂,我们在小阁楼的那张床上挤了十几年,也没人觉得有问题,怎么一搬家就不行了?母亲瞪我一眼,说,你这孩子,以前那不是房子小没办法?好不容易咱换了大房子,不也为让你们有个自己的空间吗?是姊妹倒罢了,可你们毕竟是兄妹,大了还是得避嫌哪,知道的是你们感情好,不知道的外人会怎样讲?我轻蔑道,外人怎么讲我不在乎。 注意归注意,有意归有意。是夜,梦游的人又推开哥哥的房门。 我说,妈又没看见。 我撅起嘴,难掩委屈,说,哥,你这么快就习惯了吗?我做不到,躺在你身旁十多年,怎么能说分床就分床? 母命难违。我只好慢吞吞下了床,在母亲的注视下往外走,刚到门口,我突然折返。 我走到陈年床边,抱起一枚枕头,也不看陈年,掉头就走,对母亲讲,您放心,我再也不黏着哥了,拿只枕头总可以吧? 假日赖床,母亲或亲自来催,或是让陈年喊我。房门被轻叩两下,我就知道,门外是陈年。因母亲只会推门而入。我们的房间落不了锁,当私人空间成为伪命题,陈年仍恪守对隐私的尊重。我对门外道,你进来。于是陈年推开门,甫一望见我,就躲开目光。我便觉好笑,为他片刻的慌乱。不过换个衣服,有什么不得了?陈年走进来,俯身捡拾我随手扔在地板上的衣物,抖抖尘灰,在衣帽架上挂好。陈年说,爸妈今天出差。我闻言直挺挺躺下,说,那还起什么床。陈年说,我买了笼刚出炉的灌汤包。我立刻直挺挺起身下床。洗漱完毕,我奔到厨房,灌汤包让陈年捂在锅里,依然温热。填足了胃,我同陈年讲要出去,趁未开学,浮生偷闲。陈年说,行,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夜里才觉恐怖,鬼片魅影如附骨之疽,窗外,衣橱,床底,门口,好似随时会出没不可名状之物,我睡不安定,跑进陈年房间求救。陈年还在桌前学习,只开一盏小灯,暖黄光晕里,他的身影令我镇定。 白天阿骊让我陪她看鬼片,我现在害怕。我抱住陈年床上被褥,央求道,哥,别赶我走,就一晚,反正家里只有我们。 我喜笑颜开,身体蜷进他的被褥,拉过被子蒙住头。 我吐了吐舌,说,被子里才有安全感嘛。 当身侧床铺压下他的分量,我果真踏实了不少。又听见他问,要不要和我说说电影里都放了什么?让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陈年一面听,一面讲些化解之语安抚我。房间里冷气温度适宜,盖被柔软,同陈年分担恐惧之后,我渐入梦乡。 但陈年醒了过来,黑暗里我不是孤身一人。他伸出手轻轻拍抚我,问,恶梦了?听见你呼吸突然好急促。 陈年轻声安慰我,别怕,哥在呢,哥不能让你受欺负。他一下下拍着我的背脊,温柔平缓。一种宁和的力量就从他的手心注入我的骨骼脉络。我对陈年说,可是梦里你不在。陈年说,是我不好,我得想个办法梦里也能陪着你。得更紧些,像躲进巢穴的幼犬一般,下意识拥着他,恨不能躲进他的身体。阴诡瘴雾之中,惟有他的身体能使我得到安抚。 我摇头,脸因而在他胸前的衣衫摩擦两下,然后又略微抬起,看着他的眼睛。黑漆漆。 今夜我的知觉比以往更敏感。陈年的气息忽然以一种陌生的姿态侵袭我的嗅觉,不是沐浴后的皂香,不是牙膏里的薄荷。我有一瞬的迷惘,而后悟出这是单纯到直白的,属于异性身体的气息。脑子里忽然闪过母亲那句:“你哥都十七马上十八了,就要是成年人了,懂不懂?” 我仓皇搂住十七岁的陈年时,忽略了自己搂住的是一副青年男子的身躯。我伏在他的身上,我们在他的床上肌肤相贴,如此行止,有些失态。 陈年必定认为我深受梦魇的困扰,他一无所知地抚摩着我,试图给予更多的宽慰。陈年不懂我对他的触碰,在悄然无息地变味。夏季的衣裳太单薄,我穿着条白纱睡裙,胸口没有内衣遮挡,触感就更清晰。仍在发育的柔软的乳,恰好压着陈年的肋骨,引起我微小的颤栗。 我好像听见血管短路、火星子劈啪作响。有奇怪的东西开始汇聚,涌向小腹。我捏住陈年的一小块衣衫,产生了混淆,身下的人,到底是我一母所生的哥哥,抑或不过是一个叫陈年的年轻男人?我的感知在缓缓下堕,直堕到会阴处。我感到隐秘的刺痛。它从下体传来。由于邪念的萌发,阴部开始充血,逐渐胀疼起来。欲望原来是像荆棘,扎挠我,磨折我。我想要陈年的触碰,更深的触碰。然而他双手温柔的安抚竟使我更难过。 我的身体全然紧绷,无法纾解的、愈演愈烈的刺痛,使我不由自己,一口咬住陈年的肩头。 好难过,陈年,可这回你不懂我的难过,不能懂我多难过。 他的声音低醇温柔,是罪恶的火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毫无章法地移动双手,触摸他的体肤,缓缓蹭动双腿,抵御深处的难耐。这样的慰藉聊胜于无。我像无理取闹的小孩,而他予取予求。 陈年忽然一把将我按住,说,别动。他的气息有些可疑。静止片刻,他说,我去趟卫生间。 浴室里传来水声,是陈年打开了花洒。忽有方寸理智钻回我灵台,是我太逾矩,失了分寸。我不该再使他窘迫下去。因此我离开陈年的床,回到自己房中。 白光掠过,我想到的是谁。 这样的渴望是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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