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终于在连日的雨天里偷了一会儿晴。 英语课上,郁双心不在焉,拿着那张诊断单翻来覆去地看。神经x耳鸣。 张妈带她去医院,医生问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随后得出诊断——神经x耳鸣。大概是课业压力大导致的,也不建议吃药,让她自行调整调整心态就好。 月考成绩是在晚自习时公布的,各科老师遣了课代表去办公室把卷子领回来发到各人手里。班主任老周拿着几个文件夹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时,班级里闹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次月考。 “一天天儿的,不得安生,你们考得很好了是吗?”老周鲜少发火。作为尖子班的班主任,面对年级最优秀的几十个学生,当然,郁双很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他所要做的只是引导和督促。 郁双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莫默依旧坐得直挺挺的,看上去有些僵y。他手捏着试卷的一角,关节突起发白,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 郁双就这么看着莫默走出教室。班里的同学都挤在公告栏前,人头攒动,男生、nv生,前x贴后背。 “五十名?我靠,难怪老周要找他。” 等公告栏边的人差不多都散了,郁双才磨磨蹭蹭去看成绩。 郁双,班级第四十七,年级第四百二十三,+1。 这是第一次,郁双的排名离顾yanyan这么近。 —— “野哥,你怎么了?”郁双把手搭在成野的手臂上,借助他的力缓慢地一步步下楼梯。十七岁的男孩天生热血,郁双觉得成野的皮肤滚烫,鼓起的肌r0u也让她飘了一天的神稍稍安定。 成野和郁双相识于五岁,在镇中心幼儿园里,他们因为一片牛n饼g不打不相识。那一年,郁城军初入商界,小赚一笔后买了学区小洋房,和成野家成了邻居。 五年级的暑假,郁双在小卖铺买果冻时撞见成野的爸爸陆昶彦。他拥着一个红裙nv人,眉眼里盛满笑意。 这是郁双无人知晓的秘密,她不向父母说,也不对成野提。如果这个秘密是颗苹果就好了,这样不闻不问,早晚会烂掉。 “爸爸,你会给我找个后妈吗?” “那就好。” 长久的沉默。走出校门之后,人声渐稀,郁双和成野之间是长久的沉默。他们并排走着,也不说话。路灯下,影子抻长变大,好像两个巨人依偎在一起。 “我脚上这双球鞋是我一个月前我竞赛拿奖时,他送我的奖励。” “我不太明白,如果他们俩真的彼此折磨,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我的出生难道不是个错误吗?” 整夜的暴雨不停,街道上满是飘零的绿叶,积水混着泥土,小水塘里浑浊一片。郁双今天穿了一双军绿se雨靴,这是她早上犹豫很久的决定,因为这双雨靴确实不太符合她的审美,但她又想肆无忌惮地踩水塘。 到教室时,顾yanyan已经坐定,面前摆着几张月考的试卷。她神情淡漠,看上去疏离、平静。 “嗯。” “我回老家了,我爸爸生病了。” “好多了。” 大课间的时候,郁双拉着顾yanyan去小卖铺买糖果,她特地挑了一包西瓜味泡泡糖给顾yanyan。大概是糖分抚人心,顾yanyan眯着眼睛嚼泡泡糖时,郁双才终于确认,眼前的这个nv孩是和她坐了快两个月的同桌。 老板娘 又是这种感觉,郁双觉得这几天像是走进一座迷雾森林,明明四周全是人,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捉不到任何身影。 “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好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几乎是不合时宜的,郁双想起了这个b喻。 一周后,漫长的雨季结束,莲城迅疾地进入了夏天。日进攀升的高温里,郁双开始穿裙子,白se的连衣裙,是ai玲nv士亲手裁制的。 只有顾yanyan,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一样。毛絮状的灰尘落在她的头顶,她也不在意,弓着腰缩进宽大的校服。隔着教室厚厚的玻璃,郁双看见一只脆弱的幼虫躲进茧蛹。 下课时班级哄闹一团,男生拿着扫把互相b较,nv孩拉着手儿去厕所。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蓬b0、热闹,有着浑身用不完的jg力,他们奋不顾身地在时间里奔跑,不会觉得累,悲伤了就哭,开心了就笑,饥饿时猛烈地吃,吃饱了就仰首看看月亮。 “顾yanyan,最近学习感觉怎么样啊?” “那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呐?” “嗯,有压力是好事,但也别把自己勒得太紧,也要适当放松。老师还是很相信你的实力的,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 一次稀松平常却毫无用处的师生对话,老周并不会通过这次对话了解到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七月初,成野的父母签订了离婚协议书。陆昶彦搬出了那幢小洋房,辞了学校的公职,在某个安静的清晨离开了莲城。 “野哥,头发又长了。”郁双看着他乌黑的头顶缀了一个可ai的小旋儿,忍不住伸手呼噜了一把。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爸妈一年到头不着家,还是羡慕我成绩太好总考倒数啊?” 摩托的轰鸣声从巷口传来,郁双立刻抬起头,仍是那三个人——支风、李时一、罗安,他们旁若无人地驶过这条小巷,墙壁上绿se的爬山虎也跟着震颤。 郁双扭着头看那辆摩托车,后视镜的架子上系着一条蓝h花纹的丝巾,蓝hse的丝巾,在哪里见过的蓝h花纹的丝巾,郁双拼命地想,却想不起来。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一次攫住郁双,耳朵里蝉鸣鼓噪,她又开始头疼。 莫默的后背沁出了汗,小小地sh了一块。郁双托着脑袋发呆。倏忽一眼,七月已是下旬,又是一次月考将近。她这几天x部胀痛,还馋得很。月经来临释放的讯息b月考还要准确。 郁双烦躁地跺了跺脚,长叹了一声。 “我要来好事了,心里烦。” 顾yanyan细想了下,而后愣住一样,浑身僵y。 —— 到夜se温柔时,陈曼宜并不在门店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看《今日说法》,讲的是沪市几个nv仔误入歧途x1毒贩毒的案件。韦如娟看得入神,成野进来也没察觉。 “殊殊在包间里给客人敲背呢。” 韦如娟这才转头,见是成野,她心里一惊。 “嗯。头发有点长了。” “没事,我等等就好。” 只是他没预算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幕:殊殊衣衫不整地从里间跑出来时,脸上有难掩的苦痛。韦如娟立刻明白,刚刚进去的那位客人犯了混。她揽住陈曼宜的肩膀,把她拉倒身后。 “没事吧,殊殊。”韦如娟帮陈曼宜整理了衣服,0了0她的脸颊。 “哦,对了,成野来找你了。” —— 顾yanyan站在高三教学楼的天台,高处并没有什么风,她可以看到c场上有几个班级在上t育课,应该是高一;小镇的街道上几辆三轮车慢悠悠地开着,开车的人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童年坐在田梗上看墨绿的稻田随风翻涌的场景。 顾yanyan这么想着,忽然就笑了。 莲城中学罕见地暂停了一次月考。学生们只为能从高压里短暂出逃而雀跃,并不在意校方停考的目的。仅街头巷尾,偶有流言,随即妇妪之间议论纷纷。哄慰自家儿nv,宝贝长宝贝短。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顾yanyansi后第三天,莫默旷课了一整天。老周找不到他,联系父母也找不到他。班级里人心惶惶,一整天的课,数学英语历史政治,几位老师无意做过多的讲解,说了十几分钟就开始自习。 “一场集t强j到底有多少围观者呢?”莫默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这样想着。 顾yanyan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吗? 不知道。不知道。莫默清楚,他有多少的疑问,就有多少的不知道。 “是的,6月12日。那天下了雨,我把伞落在教室,回头去取的时候看见顾yanyan被支风、李时一、罗安三个人拖进了厕所。时间大约是十点二十左右。” “是的。”莫默低垂着脑袋,握紧了拳头,sisi地抠住衣角,脸se有些发白。 “因为不熟。” 莫默像是深谙其道,他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因为无故旷课,莫默被老周叫到了办公室。学生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周心力交瘁,头发都白了一圈。 “老师,我想请假。” “我最近觉得心理压力很大。” —— “是的,您是哪位?” “你好,请问具t的事件经过是什么样呢?您有什么证据吗?” —— 老周让她把顾yanyan的东西整理一下,待会她的家人要来拿。 刚换座位那会儿,她们俩聊天。郁双说,我太讨厌自己的名字了!好难听! 顾yanyan,顾yanyan。是呢,郁双也觉得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傍晚,天边倚卧红紫se的云霞。夜se温柔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ch0u烟,她这几天刚和男友小志分手,颓丧得狠。红霞正支着煤炭炉子煮咸鸭蛋,孙姐去了伟哥的音像室,殊殊睡了一个下午。天愈来愈热,下午的生意萧条冷清,她们在考虑要不要买个空调。 保健品的广告真长,老头老太太又哭又笑,好像得了什么癔症;而后是本地白酒的计时提醒,百姓之声即将开演,重大新闻的标识不停滚动,“莲城高中nv学生1unj后自杀,涉事学校压制事态无动于衷”。 后面的事情进展仿佛一部倍速播放的电影,那些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观众一一现身,讲他们看到的jg彩绝l的剧情。 班主任周长学说:“顾yanyan同学缺席了六月份的月考时,我就有点起疑了,她说她父亲生病了,我便没有再追究什么。她是一个x格很活泼的学生,虽然家境一般,但是学习用功,成绩也好。月考之后,她就变得有点内向了,我带过许多学生了,青春期这个阶段大多敏感多变,我找了她谈了几次心,鼓励了她一下。我也只是一个老师,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但事情发展到今天,我还是有责任的。” 顾yanyan寄宿宿舍的看管吴姐说:“我看那顾yanyan就不是什么好姑娘,她啊,可喜欢看些个情情a1a1的,还传给宿舍里别的nv孩子看,真是不害臊。平常的内衣内k都买粉红se的,还带蕾丝,哪有还没结婚的小姑娘穿这种的。我儿子之前跟她走得近,但我立刻就警示过我儿子,离这种小姑娘远一点。我不相信我儿子会做这种事情。都是顾yanyan,顾yanyan肯定g引他了。”对了,他儿子叫罗安。但是只给大人看,知道吧。只给大人看。但是偶尔也会有几个小畜生好奇,那莲中的那三个,我本来不想让他们上二楼的,但是,能怎么办呢?他们给的钱多啊,我是生意人,现在做生意不容易。” 灯光黯淡,幕布落下,人群散去,观众离场。一场1unj奇闻谈论完毕,好事者写文记录,多人1unj变单人强j。 她换了新同桌,一个胖姑娘,ai看时尚杂志,最大的愿望是瘦身成功做明星。时常念叨谁家品牌出了新品。 蓝h花纹,蓝h花纹。郁双瞬间被什么击中一样,她疯了一样追问,什么蓝h花纹丝巾。新同桌赶忙掏出之前买的蓝h花纹丝巾,答她,就是这一条啊,之前班上好多nv生都买了。 迷雾散开,鬼魅森林全是光秃秃的树影,郁双想起来了。 手里的试卷足足一指宽,郁双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七想八,很认真地一道题型一道题型地看,从文言文到诗词鉴赏。对了,诗词鉴赏有点让人头疼,她老是做不好,几次月考下来,除了那篇《汴路水驿》几乎都没拿到过几分。 王建 蛙鸣蒲叶下,鱼入稻花中。 近来多怨别,不与少年同。 而与此同时,莫默站在高三教学楼的天台上,不敢往下看。学校新修了栏杆,刷了红漆。他逃了一个晚自习,躲在这里ch0u烟放空。头顶的月亮浑圆,他按下随身听,打开电台。 二零零二年结束,高考就将提前到六月,那时高温不必,梅雨不在,而他们将借由一场考试通往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