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是由于身体日益臃肿(到了奇特的地步)的缘故,切加勒。比桑地要比之前更为喜爱宽敞而空荡的空间,但他又希望能够有足够多的家具,所以他的卧室有其他房间的三倍或四倍那么大,连通着面积几乎与房间相等,一个能够直接俯瞰大海的露台,马鞍棕色的橡木柜子和桌子、椅子敦敦实实地紧靠着墙体和角落摆放,深绿褐色的地板——按照海神岛人的习惯,他们用已经不能继续使用的老船的船板来做地板,这些木头被烈日暴晒过,也被海浪冲刷过,碰撞过,破裂过,被海兽或鲨鱼击打和啃咬过,生满了藤壶与牡蛎,深深嵌入它们身体的船钉锈蚀后在木头上留下了深刻的黑色印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它们再也不能被推进海里,载着它们的主人去捕捉沙丁鱼和金枪鱼之后,那种斑驳疙瘩的样子可真是难看啊——可用来做地板却是再好也不过了,因为它既不会腐烂,也不会生虫子。 如之前的每一天,切加勒。比桑地盘踞在那张柔软小羊羔皮的黑色宝座里面,比起座椅。那只特制的家具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开敞的鸟巢,他的两只脚埋在刺呼呼的羊毛毡拖鞋里,两只手抱着一盘饼干,月光照亮了他肥滚滚发酵面团似的鼻子,在他的人中位置投下一片深黑色的小阴影。 只有很少的人才能进入这个房间。其中当然包括了切加勒。比桑地的儿子。 “你见到安东尼。霍普金斯了吗?” “他去看他儿子了,”切加勒说:“直升机送他去,然后接你回来,我以为你们会碰上。”他点点头,示意别西卜坐到侧对着他的一把扶手椅上。 “能让那孩子进医院的伤势不会太轻,”切加勒理解地说“我希望我没让你太过为难,你肯定想要去看看他的。” “我可以在之后去看他。”别西卜说,试图摆脱最深处的那点不安。 “没关系,”别西卜说:“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坐坐。” “您想喝点什么?”别西卜尊敬地问道。 “好像老安德里亚娜正准备用这个做牛奶布丁来着,”别西卜抽出酒瓶和杯子:“你确定她不知道?” 别西卜心事重重地笑了笑,他给切加勒倒了一大杯,给自己到了半杯,乳白色的甜酒喝起来有着浓重甜腻的奶油味。 不同寻常地,别西卜感觉疲倦,他身下的扶手椅也是切加勒的巢穴之一,又大,又柔软,散发着皮革的香气,填充着无数小绒毛的枕头妥善地拥护者他的脊背和腰。 别西卜没说话,也没遵照切加勒的话去打个盹儿,他看向通往露台的落地窗和门“唐”的宅邸当然不同于常人,露台的落地窗与门使用的都是夹着聚碳酸酯纤维层的钢化双层玻璃,能够吸收冲击与爆炸过程中产生的部分能量,从外面只能用重型枪械才能击碎它们,但里面的人可以开枪击中外面的人——最新款的单向防弹玻璃,西大陆的银行和警局都在用这个。 他低下头去端详地板上的黑色花纹,锈蚀的船钉经过数十年的岁月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木头被打磨的那么光滑,一块深色污渍正对着他的脸,像个咧嘴大笑的小丑。 这可不行,别西卜顽固地想要站起来。他站起来了,轻飘飘的,视线朦胧不清,他拍打脸颊,搓揉眼睛,皮肤接受了堪称温柔的压力,可还是一切照旧,暴徒首领的儿子心里无缘由地焦躁起来,这不行,他对自己说,也对一直坐在椅子里的父亲说,我不想睡,不,不能,这样很危险,危险在哪里呢?不知道,反正不能这样下去——他转过身去盯着露台的门,惊骇地发现它们已经打开,没有风和空气进来,所有的东西依然是沉静的,安稳的,他往外走,脚趾踩着光溜溜又暖和的就像是活着的地面——他站在露台上,天空是亮的,海面和大地像是一幅油画,巨大的,连绵不断。 别西卜不是。 他身后的切加勒。比桑地毫无动静。老妇人是她最喜欢的摇椅,毛线篮子,里面装着钩针和小鸡黄色的毛线,她准备给首领钩一只帽子。 没人知道,老安德里亚娜还是个女巫,只可惜当她拥有这份力量时,她已经老了。 切加勒感觉得到,所以他索性把那孩子送得远远的,几乎不和他单独碰面。 小傻瓜别西卜大概不知道岛上有很多人对他不满,他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呢,可是一只喜欢吃草的狼还不会被怀疑是只羊吗? 她低下头,继续她的工作,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别西卜一旦死了。那孩子和他的父亲就会离开的,或许会有人想要让他们永远地沉默下去,那么她还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冒失鬼们打消这个主意,如果霍普金斯能够返回到他的世界。对海神岛和“马索耶”还是有好处的。毕竟要等到下个继承人去西大陆念大学。最少还要二十年呢。 老安德里亚娜直了直自己的腰。听见骨头在嘎啦啦的响——撒沙。霍普金斯会伤心的,她把安东尼。霍普金斯弄出去也是因为这个,谁知道这个把儿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家伙会干些什么?安东尼。霍普金斯是个精细敏锐的恶棍,他善于察觉蛛丝马迹,也擅长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老安德里亚娜没把握能控制他——所以,就算这是个突发事件——当她接到有关于爆炸案的通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可能不会再有的好机会。 唯一让她提着心的就是别西卜,幸好这孩子也同样相信她。 那可怜的孩子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让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会以为撒沙。霍普金斯仍处于深度睡眠中,他睡的实在是太安静了,就连眼珠都一动不动,如果有医生给他接上脑电波仪的话,科技给出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没人知道安东尼。霍普金斯有着多少藏僧所,今天他们栖身的地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处,一个医生的私人诊所,他从安东尼。霍普金斯那儿拿到了一大笔钱后就干脆利索地提着行李登上了能最快离开的一班飞机,诊所的护士,病人和清洁工都得到了紧急通知,水电费都才缴过,诊所有着精致而齐全的器械、仪器和药物,还有卧室、浴室和厨房。 霍普金斯用注射器给撒沙喂了点蜂蜜水,并清洁了他的身体,换了衣服(滑爽宽松的全棉制品),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这很可能),那么他们还得在这儿耽搁好一段时间呢。 就像西大陆上很多小男孩会和自己的朋友分享一个水泥管、树屋或是垃圾桶那样,撒沙和别西卜也有一个共享的秘密房间,作为爸爸,安东尼。霍普金斯对此既不意外,也不恼怒,他甚至觉得这很可爱。他还饶有兴致地偷偷进去欣赏了一会——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锚点,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瞬间抵达的锚点。 安东尼。霍普金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个锚点,两个孩子的小屋构建在霍普金斯们的记忆宫殿以外,孤零零地漂浮在一片美丽的星海之中。 “你让他将外在直接投射进来了?”霍普金斯医生说:“这很痛。”在精神世界中,只要你想好好的,就能好好的,这个房间是撒沙划出来与别西卜共用的,他完全可以将自己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但他们就没法儿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他能坚持的住,”撒沙说:“切加勒。比桑地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并不想吃了别西卜,但别西卜的脑子已经被人转化成了一座囚牢,他不能回去,现在他的身体纯粹是在凭借着本能躲避和反抗。” “通过别西卜和身体的联系进入他的大脑——然后击溃那个人。” “不,一点都不危险,”撒沙狡猾而甜蜜地笑了笑:“我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