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小小的,既不是那么偏僻,但也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小屋子正如任何一座同类型的房屋那样有着一座锥形阁楼,或许是因为居住人口仅有三个的关系,阁楼被闲置着,空旷,昏暗,遍布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虽然看得出来,主人在最初的时候还是很努力地将之收拾了一番的——用来捆扎包装新家具的纸箱和纸盒、薄膜、塑胶泡沫、尼龙袋都被折叠和收藏起来,在角落里堆放的整整齐齐;白色的,或者说曾经是白色的旧床单覆盖在箱子和瓦罐上面——霍普金斯小心地拉开了床单,灰尘就像是丹麦面包上的酥皮那样一层层地滚落下来,在一摞瓦罐的旁边,他找到了一张旧沙发——基于“朴素”的理念与要求,监理教派的信徒们总是喜欢把每一样东西用到不能再用为止,这张沙发也是一样,它被脱去了鲜亮的套子,粗糙的麻布暴露在从黑黝黝的小窗子里透进来的些许暗淡光线里,从它绽裂的缺口里,可以看见失去了力道的弹簧正阴沉沉地萎缩在杂乱的土黄色海绵碎块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纺织物里。 面儿严重塌陷的临时座椅令得大霍普金斯必须伸直双腿才能舒展身体,洗的干干净净的手指交叉着,叠放在腹部,食尸鬼按照每分钟十五次的频率缓慢呼吸,腹部的温度逐渐透过浆洗过的亚麻衬衫传递到掌心里——他动了动脖子,解开一个扣子,这家的主人是个矮而强壮的男人,成品衬衫必须经过修改才能让他穿着舒适。安东尼。霍普金斯却是又高又瘦——细长的手指在脖子上短暂停顿了一会,灰鹭背部羽毛般的头发还有点潮湿,医生一向不怎么喜欢人为的风。残余的水汽渗入了头枕着的床单,在那儿造成了一大片阴影。 第二扇门距离那道禁锢着“猛兽”的门很近。式样也完全相同,令父亲略微有点儿吃惊的是,今天这扇门居然被锁住了——他敲了敲门。门那边传来虽然称不上和缓,但也算不得紧张的气息,门依然紧闭着,这还是头一遭,撒沙。霍普金斯拒绝了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探访。 撒沙抬起头。在此之前,他正在研究那张胡桃木写字台上的抽屉——这种诞生于大半个世纪之前的写字台里面通常都有着不下一打的隐秘的小巧机关,好给教士和贵族们保存贵重的珠宝和重要的文件,他并没想要在里面找到些什么,但这里面确实装满了东西——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宝库,具体有些什么我们在此就不再赘述了,长达五百年的进贡与积累,即便无法与那个真正的圣地相比——最重要的,哪儿的财富属于一个国家,而这里的财富只属于一个姓氏,甚至可以说,一个人。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果实尚未成熟,它的果蒂还牢牢地连接在那棵罪恶的树木上,强行拉拽只会让它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男孩关上了抽屉,绕过那个写字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那盏从高高的屋顶中心点垂挂下来的铜灯下面,这种造型古朴的灯具下方是完全封闭的,虽然它里面使用的是灯泡,光线却是从碗状的灯托上面朝四面八方投射出去的,这让撒沙。霍普金斯的脸同样隐藏在了浅薄的阴影下面。 “这无关紧要,”撒沙冷漠而柔和地说道:“那么,接下来呢?” “包括我?” “别西卜。比桑地?” 略微有点儿出乎意料的,别西卜。比桑地的处境算不得太差,他同样被放在了一个房间里,只是没有家具和装饰,屋顶、墙面、地面用黑色与红色的涂料涂刷着驱魔的符咒和图形,空气中弥漫着撒沙已经非常熟悉的,玫瑰与鲜血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他昏睡着,胸部的起伏缓慢而有规律。 “好家伙,”他声音嘶哑地说道:“这回可真够刺激的,是不是,撒沙?” 别西卜迅速地眨了眨眼睛,他懒洋洋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是手指和脚趾:“我和你一起走。” 撒沙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堪称粗鲁地揽过了自己的朋友,别西卜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好,他几乎没能做出些值得一提的反抗,他确实能走,但也只是能走而已。 “去见见我的父亲,啊,地上的那个,”走在前面的斯蒂凡可以说是和和气气的回应道:“圣人,杰瑞德。斯特朗雅各。” 不过让人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真的能够看到奄奄一息,生命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的圣人杰瑞德。,深紫色与金色的帐幔,云絮般洁白的被褥里露出的脸和身体只能让人联想到一枚畸形的核桃——干枯,发黑的核桃,他的血气被抽干了,呼吸若有若无,难以计数的管子从古旧纸张般脆薄的皮肤下伸出,连通到一台又一台的医疗仪器上,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看到医生,只看到一个僵硬的,苍白的,萎缩的,像是会比他的父亲更早接到上帝召唤的海曼。斯特朗雅各。 斯蒂凡非但没有阻止,还向旁边让了让,让海曼能够直接面对霍普金斯。 “当然。”撒沙说:“但就像我说过的” “没那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