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很令人不快。无论是她试图拒绝来自于其他人的邀舞,或者是后来在那首她曾经声称自己最喜欢的歌声里,她所表现出来的放松和从容的态度;乃至于最后干脆利落,不再纠结、也不再纠缠的离去,都令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不适。
而假如说那天还留下了什么后遗症的话,那就是现在了――他不知道怎么居然答应跟她下界一趟。他不知道中庭还有什么地方引得她这样留恋。托尔至少还有个女朋友在这里,而她呢?难道……她还真的很怀念她那个愚蠢的中庭女友人,或者她曾经提到的那个什么亨利?!
为了她身上那令人心醉的力量,在他真正对抗“那个人”的时候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他必须忍耐,必须有耐心陪着她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看看她到底要搞些什么把戏。
他状似悠闲地斜倚在一排书架上,施施然地看着她在自己对面的那排几乎要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像只打算过冬的松鼠一般吭吭哧哧地刨来刨去,寻找着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表现得这么愚蠢。即使是在故弄玄虚的时候――正当他脑海里突如其来地浮现这种念头的时候,她好像终于得手了一般,从那排书架上抽出一本大部头的书来,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向一旁的那张用来供人短暂阅览选好的书籍的小桌歪了歪头。
这种动作反而引起了他的一丝兴味――看起来她今天来中庭,还果真是怀有某种特定的目的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格外有耐性地按照她的示意,也走到那张桌子之前,看着她将那本厚厚的大书砰地一声重重放到桌上,然后唰唰地翻寻着。终于她的手指在某一页上停了下来,他注意到她的右手从洁白的书页上抬起的时候,在半空中轻轻地晃了一下。
这是布下幻境的手势,他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但是这本书上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容?值得他们在看的时候还要布下一个幻境来遮掩?
他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顺势解除了自己施加于己身的幻术,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但是他并没有多问,而是默然将视线投向那一页上。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本书的页眉上,每一页右上角的位置都不厌其烦地标注着这本书的书名――“真实与谎言:最可信的北欧神话”。
这个书名令他感到一阵不快。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但是他并没有一看到令自己不悦的东西就立刻像个火药桶那般跳起来发作的不良习惯,于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下去。
那是一张标示着北欧神话里主要神o之间复杂关系的树状图。他毫不意外地很快找到了他的名字,以及紧跟在他名字之后的两个有点熟悉的女性名字――“安格尔波达”和“西格恩”。她曾经告诉过他,这两个名字代表着那些喜欢在大胆而冒犯的臆想中编造故事的中庭人,在他们的北欧神话版本里,替他找好的两个妻子。
他们的名字之后标着页码,他猜想那是表示在那几页上会有那些中庭人编造出来的关于他和这两个女人的更详细的故事。
他微微哂了一下,感觉这本书好像终于露出了马脚似的,压根不配称之为什么最可信的版本――他微微抬起头来,讥讽似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她。
不过这还不是令他感到不悦的主要原因。他感到不悦的是,这张对阅读者体贴到极点的树状图上的每一个名字旁边都用较小的字体标注着这个名字所属的种族。他很不耐烦地看到那两个女人的名字之后标明的“巨人族”与“阿萨神族”这样的字眼;但他更不耐烦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后面那个字迹细小的定义――“霜巨人族”。
她一定是故意要与他为难,令他不快的。他恼怒地想。
但是她自从回归神域之后,固然依旧总是脸上挂着那种愚蠢的表情,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行动中这么明显地显示她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愚蠢了。她一定还有别的用意。即使没有,冲着她身体里蕴藏着的那种奇妙的、巨大的能力,他也不能现在就跟她翻脸。
何况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实在也没有和她翻脸的必要和决心。
……这种想法真是太古怪了。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方式来回应她古怪的行为。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居然十分捧场地伸出手去,根据名字后面标出的页码翻到了那几页,一目十行地飞快浏览了几分钟,然后又把书翻回树状图那一页,重新抬起头来望着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这些中庭人编造的故事意外的有趣呢,”他缓缓说道,目光就像毒蛇一般在她脸上慢慢爬过。“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过他们给我编出来的那些家人,妻子和孩子……真奇怪,他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呢?我还等着你来通知我呢――哦,当‘她们’出现的时候,你会来通知我的,是吧,约露汀?”
他强调的那个词在她脑海里划过,像一道雷电那般,霎时间轰得她脑子里一阵轰轰乱响。
她的大脑仿佛有那么几分钟停止了运转,她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他看的不是她真正想要展示给他的内容。但是不知为何,看着他那个淡淡的、有点神秘的笑容,她的脸上突然一阵发热,太阳穴也嗡嗡直跳。
她结巴了一下,才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不……那些都不是我想让你看的……还记得吗?这些我当初都曾经告诉过你,我并不在意那些……”
“哦,是吗?”他仍然缓慢地笑着,绿眼珠停留在她脸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表情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我记得的内容,和这本书上写的,可是有一点出入呢。”他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在“安格尔波达”和“西格恩”这两个名字上点了点。
“你隐瞒了一些内容……关于她们两人如何对我忠诚,又如何愿意为了我奉献出她们的一切。”他缓慢而意味深长地笑着,像一条昂起脖子来,冲着目标咝咝吐信的毒蛇。“哦,约露汀。你又一次对我说谎了――你知道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她想,他大概就是打算用她当初那些小心思,把她折磨致死。
可惜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嫉妒和不甘心就能够爆发出强大的幻境之力,突破地牢防御的小姑娘了。即使重温中庭版的北欧神话中关于他的恋爱线会令她仍然感到微微的痛苦,她也不会因此而失去她的理智和自尊,做出什么他期待的疯狂事情来。
她不会让这一切再影响到自己,毕竟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很久以前,当他放手坠落深渊之后,他从此就变成了几乎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而她也是如此。当她在黑暗精灵的方舟的冲角上撞碎自己的心脏之后,她想她就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炽热滚烫的一颗心,可以捧出来了。
她竖起了眉,用一种十分大无畏的口吻回答道:“我并不认为自己当初隐瞒了什么――书里写着你会娶这两个女人,生五个孩子,我可没有说错数目字。至于她们是否对你忠诚或奉献,我不感兴趣,也不认为有什么提的必要――毕竟,我在九界还没有看到这两个女人确实存在。假如将来她们出现了,我会提醒你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