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五)(1 / 1)

瓦蓝的晴空被汽笛的鸣响划破,自太平站出发,一列长长的绿皮火车上,齐玉露和郭发踏上新的征途,医护人员全程护送,更有公安机关的骨干陪同。 这些天,齐玉露接受了多家采访——电视台、报纸、学校等等,别管什么,她毫不怯场,从鬼门关打马走过,已经万事都不怕,以平静如神的口吻讲述自己击毙连环杀人犯的全过程,她骄矜地抿起嘴唇,乐此不疲地接受命运的闪光灯,感觉光辉的未来就呈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们一路携手,风雪载途,匆匆穿越时间与空间,脱去厚重的袄与靴,面对陌生的季节和浩大的城市,便来到了首都的春天里。 好几次,齐玉露打算放弃了,旧日不幸的泥潭漫过她的病躯,企图再次将她吞没。 郭发紧紧抓住她那嶙峋一握的手,这些天的反复放疗,让她流尽力气,身上的皮肉,仅剩薄薄一层,她抗拒着,常将自己枯槁的脸迈进被子,所有隐秘的心思,他全都知道,可坚决不会以孩子为名自私地绑住她,他哀哀地落泪,这种沉重的时刻,除了无能为力,什么都难讲:“你听着,齐玉露,我没法替你疼,但是你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不为了我,哪怕你就是看看今年的春天呢?” “我坐过十年牢呢,我觉得跟困了一辈子似的,但是回想起来,也就是个梦,打个盹儿就过去了。”郭发扯出最灿烂的笑,眼尾有道道细纹,仅仅几个月的功夫,他就见老了。 失眠的每一个长夜里,两个人就那么牢牢地拉着手,世界太空茫,能把握的只有彼此的肉身,他们以殉情的决心坚持着,互相取暖度过寒冬,像两条冰面下的鱼,相濡以沫,期待一丝春光的乍现。 他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娓娓念着,极力学齐玉露的腔调,却总是不免听着好笑,齐玉露嫣然一笑:“我把你改造得可真好啊。” 齐玉露被郭发炽热的臂弯围拥着,身畔如被篝火点燃,暖烘烘地驱散了骨缝里传来的恶寒,麻痹掉神经的抽痛,她总能超额地完成进食,得到郭发奖励意义的一记深吻。 2001年,难得的一个暖春,齐玉露终于终于驱散了病魔,春末夏初,她的病情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成了全国骨瘤患者中治愈的少数先例,几个月后,她成功诞下一名健康的女婴。 “齐念冬,小名冬冬,”齐玉露抱着孩子,哺乳和康复使她容光焕发,渐渐丰腴的身体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你说咋样?” \\ “欢迎回来,石警官。”齐玉露赞叹她冷静的笔锋,也喜欢被加工后自己的形象,全然的女主角,千疮百孔,仍在自己的命运悲歌中大获全胜。 太平,终于走向了彻底的太平。 人都说太平约会有四大宝地——契诃夫咖啡馆、防空洞舞厅、红星溜冰场、和废墟之夜电影院。 一阵料峭的风吹过,齐玉露裹紧红色羊绒围巾,术后的保养尤为重要,她畏寒怕冷,被郭发裹得像个狗熊,侧坐在后座,都有些迈不开腿,她两臂缚紧他的肋骨:“郭发,” “老婆,晚上吃啥?”郭发抡圆了两腿,激起一地春泥,跃上裤脚,留下像星星般的泥点儿。 “行,那我把二白和小微也叫上。”郭发掏出翻盖手机,三两句就搞定了家庭饭局。 齐玉露笑吟吟地看他,把钱包递给他,满眼的宠溺不经心,都流进春光里:“行,你别忘了再给 “问你好不好看呢?!好不好看!这个朱砂狮子头是不是也好看啊?”郭发不满意她的答复,执拗地跟她耍性子。 车筐里沉甸甸的都是东西,两个人满载而归,莫名就一起兴奋起来,郭发大声地唱歌,他的烟戒了,喉咙比以前清亮不少:“老婆,你说我这嗓子比伍佰怎么样?” “你这人,就是不舍得夸我!” “风儿轻轻的吹 望着走过的脚印 看着你的眼睛 一路上有你 人生旅程不再冷清 因为你是我生命中的所有 过了天桥,他们侧过脸,一同看见如约亮起的星月牌匾,那是属于他们的废墟,属于他们地久天长的全世界。(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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