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教堂里,炉火正旺——潘晓武一向擅长荒野求生,冬季御寒,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本领。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追到最后一粒牡蛎壳,齐玉露抬起头,那面彩se花窗上,碎玻璃被重新拼凑,红se的线条g勒出自己的脸,她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霜雪在脸的背面,火焰般的光明在前面,很好,一副很好的遗像。 “小武,你的手真巧。” 齐玉露眉端一挑,顿觉不妙:“你那天看见我了?” “我不是说过,没我的话,不要管我的事吗?” “小p孩吃错药了吧?”齐玉露从怀里拿出一盒粘豆包,“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你怎么了?小武,别吓唬姐。”齐玉露察觉出他的异样,没有上楼,脚步滞在原地。 “你现在也在流浪,我没为你做什么。”齐玉露双手抱在x前,相识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如此让自己生畏。 齐玉露放下手里的饭盒,这周遭本来温馨的一切,忽然间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我走了,小武。”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齐玉露回过头,高声地咆哮。 一重又一重的回音不断回荡,撞进齐玉露的耳朵里,她又开始幻听了,这一次,是爸爸在病床上痛不yu生的sheny1n、 他的话一针见血,不留余地,齐玉露被道破了心事,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小武,你疯了!” 齐玉露如鲠在喉,以为自己在做梦,小孩子总是任x的,她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的头发变得枯h毛躁,像是野草:“小武,你太孤单了,跟姐姐回家吧。” 少年的身t是热的,有灰烬的味道;而怀抱是固执的,令人两肋发疼,齐玉露僵木地被他锁住,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疼怜。 “你别忘了!他杀了你爸!潘崇明!那是taade你恩人!没有郭发,n1taa活得好好的!有人给你治病!n1taa在省城过得是多好的日子!今天你的这副si样子!全是他造成的!你为啥不杀了他?你等啥?你脑子里在想啥?”潘晓武将aiyu与渴望全都隐没,只剩一双盛怒而y郁的冷眼,目不转睛盯着她。 语罢,听见半空中自己颤抖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完了,不再坚定,仇恨里有了杂质,长久的jiaohe,属于的他某一部分被深深植入她的t内,难以拔除,愈演愈烈。 “放开我!”齐玉露捂住x口,挣脱他的怀抱,再一次,大口地呕吐起来,像是要把胃袋吐出来,腹腔空洞而ch0u痛。 “小武,你说,为啥活着这么难?”齐玉露扶着双膝,海蛎子壳的里光,被自己瀑布般的呕吐物全都浇灭,眼前骤然晦暗,她再也受不了了,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齐玉露点燃一支烟,又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侧过脸来,冷冷地问:“我怎么觉得你b我还恨郭发?” 齐玉露用香烟的火焰照亮他的侧脸:“你不敢看我,你骗人。” 齐玉露不可置信:“什么?” “潘崇明不止一个家,不止一个nv人,你那个当老师的妈,梁书娟,是被他气si的,不是病si的。” “我和我妈被他放在太平,就是怕被你那个老师妈发现,你当时一个人溜回太平,你以为潘崇明是为了找你?” 潘晓武望着远处,像舞台上的主角,一个人道着独角戏。 潘晓武拿出一沓信,齐玉露飞快地拆开看,都是潘崇明写给一个叫孟娥的nv人的情书。一个月五封,格外频繁。 齐玉露把信扬在空中,好大一场雪:“我不相信。”那个玉一般的男人开始有了裂缝,她的心跟着被剜掉一块儿,淋淋漓漓,不休地淌血。 “所以,你接近我,根本不是为了帮我,你是想借着我,g掉郭发,你一直在骗我的同情,欺骗我的感情,对吗?”齐玉露却向下看,下面,曾经si去一个叫杜楚楚的nv孩,皓白的雪地里,好像隐隐有一个人形的鲜血,她抹了抹眼睛,又消失了。 “ai?”耳熟,却万分陌生,齐玉露的脑子里回放着潘崇明的音容笑貌,那么g净的一个人,却有两个nv人;那么聪明俊美的一个人,最后却被爆了头,丑陋不堪,陷入痴傻。 “爸爸或许没有si,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齐玉露说。 齐玉露只觉得纷乱,一切都变得亦真亦假,她分不清ai和恨,就像分不清酱油和醋:“小武,你说,啥是真的?啥是假的?” 齐玉露头脑一沉,栽倒在潘晓武的怀里,昏si之前,她想到郭发,他的毛衣太旧了,该换新的了,高领雪青se,叶子镂空的织纹,该是多么好看。 潘晓武把猎枪摘下来——九六年禁枪令一下来,收缴掉猎枪,许多人留了一手,把自己的枪埋在墓地的坟包儿里,以便特殊时刻取用,他常年在墓地里活动,便顺了一把出来。这是一把鄂l春族老猎人的配枪,莫辛甘纳步枪,又叫五连珠,他曾在一个鞭pa0鸣响的深夜暗暗尝试,一只野兔被一枪毙命,真是宝刀未老。 他嘴里叼着烟,缓缓地唱未完的歌:“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余祖芬双手cha兜,拖着沉重的病躯走向万碧霞的家,站在那人生喧腾的家属楼下,她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谁家炒大辣椒了,呛得人眼睛疼呢,”余祖芬手里夹起一根细支红山茶,敲了敲结霜的薄窗,“有火吗?” 余祖芬钻进副驾,看见车上悬挂的照片,婴儿的照片换成了黑白遗照,笑语盈盈,她故意带刺地说:“再生一个呗,你和老杜不还是挺年轻的?” 余祖芬吐出烟圈,冷笑一声。 万碧霞摇下车窗,侧过头呼x1新鲜的空气,顺着车窗,飘来小孩儿的笑语:“爸!雪人儿得有个鼻子!” “等着!”身旁工服的年轻男人快步上了单元门,“爸去给你整根儿胡萝卜!” “你瞅你说那话,咱家谁做饭啊,我不知道谁知道?” nv人急着同孩子抢:“不行,这是你爸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能给雪人!” 车外一派寒冷,却有温馨欢快的人间烟火;车内烟气缭绕,只剩难以触碰的沉重往事 余祖芬将烟pgu弹在洁白的雪地里:“别看了,你这辈子也没有孩子了。” 余祖芬却含着笑:“这你伤不着我,他si了我解脱。” 万碧霞却忽然手握方向盘:“系好安全带,我车技不好,撞si我不管。” “带你去个地方。” \\ “我闺nv就是从这儿跳下来si的。”万碧霞指着那破旧的楼顶,“没有什么肺炎,都是命。” “楚楚给我托过梦,让我对郭发好一点,”余祖芬淡淡地说,“我很多年没见她了,她还是十几岁的样子,我问她,郭发都替她揽下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替他活着呢…” “欠不欠的,人都是要si的,耶稣那小子不是讲话儿,尘归尘,土归土吗?”余祖芬望着那破败的教堂,废墟里的信仰似的,还有些旧日的威风,她记得,她和她有过一张在教堂前的合照,那时的她们神采飞扬,发誓做一辈子的老铁。了手! “我以前老是后悔,要是我那天不让楚楚出门儿就好了,我那么辛苦生她,说丢了就丢了。” 余祖芬浑身像有蠕虫在爬,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叫潘崇明,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双桃花眼sisi盯着自己的rufang,鬼魅般的瞳孔常常在午夜的梦魇中浮现:“楚楚g得对,不像我,我为了面子忍气吞声,还得生下他的孩子,让郭震怨我一辈子,c!全taade是命!”她啐了一口。 余祖芬沉默,肝脏像是打了结一样ch0u痛。 “碧霞,让郭发给你们养老送终吧,他是一个好孩子,”余祖芬低低地说,那是她从不肯说出口的话,“这一辈子,是我作孽太多。” “对不住,碧霞,我不是个好朋友,也不是个好妈,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三口,没有我,你们还能在这冬天一起堆堆雪人儿。”余祖芬的泪落在雪地里,很快冻结消失。 “听说那个潘崇明丢了,没了半个脑瓜子,估计早就si了,我早就想通了,谁都不怪,我只怪那个该si的畜生!”万碧霞卧在雪里,在飞舞的雪花里,好像看见了楚楚的脸。 万碧霞挣脱她的抚0:“你这犊子玩意儿!还想当甩手掌柜!” 好久好久,红顶教堂的四周都寂静无声,大雪命运一样将人围拥起来,谁都逃不掉,只能安之若素,万碧霞和余祖芬狠狠相拥,将错过的时光从紧密的怀抱中都挤出去:“芬儿,你说咱俩怎么都这么老了……” 从夏天到冬天,他和她已经一起度过了大半年,他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神秘如雾,让他0不着头脑。 他端着枪,想象自己是电影里的特工,感到胜券在握,眯着眼睛努力瞄准他的后脑。 c,r0u麻,郭发四顾,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却感到莫名无地自容:“换一个换一个,咳咳。” 郭发入了戏,自言自语像个疯子,寒风中虚握一双细手,俯首称臣,轻轻吻上去,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他猛地回头,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郭发决定采用最后的桥段,他猜想她也许会喜欢,如果不行,大不了现场再憋,表白,或许需要最直白朴素的方式,ai,从来不需要花招。 老天爷!我就偷吃了点贡品,n1taa真记仇,都不帮我一把!潘晓武愤懑若狂,可目标已经走了。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齐东野正在客厅里为自己腹部的刀伤换绷带,他光着上半身,淤痕遍布的身t像是长满了尸斑,他忍着痛,颤巍巍地呼喊:“露啊,没锁门,你上哪儿去了?” 一打眼,便是来人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齐东野趿拉着拖鞋,慌不择路地钻进房间,套上衣服,从床边的盘子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冰冷的刃还有果皮,敛在袖口,他抿了抿斑白蓬乱的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郭发,我闺nv老提你。” “早上醒来玉露就八成是走了,应该是有书局里有急事儿,也没忘吃饭,拿了一盒粘豆包。” 齐东野颤抖着牙关,这个nv儿的仇人,这个疑似杀害了老友老徐的少年杀人犯,就找上了门来,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x口鼓着气,怎么也喘不匀,忽然,一阵狂咳:“我……咳咳……也不……” 齐东野追上去:“站住!” “你……对我闺nv,什么态度?”狠话,齐东野还是说不出口。 齐玉露应接不暇,郭发则笑着望她:“这就看不过来了?还有呢!” “谢谢!” 郭发环视四周,与所有给自己捧场的人一一打了眼风,他高举双手,打着节拍,齐玉露这才发现,他穿的是夏天的衣服,里面夹衣太厚,把垫肩挤得像两座小山,可他浑不在意,唇际挂笑,眨着一双乌黑的眼,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脸上的疤痕看不分明。 明晃晃的戒指刺痛齐玉露的眼,她只想拔腿就跑:“你疯了?” 齐玉露嘶了一声:“疼啊。”满面春光,贫嘴的功夫已经全然恢复,“决定不了就点红花,贪心就都拿着,我不嫌乎你脸大。” “平时又jg又灵的,现在咋这么愣,”郭发弹了弹她的脑瓜,单膝跪地,“嫁给我吧,齐玉露,废墟也好,g0ng殿也罢,不论眼下还是将来,你写你的诗,我修我的车,没有为啥,如果非要问,你和我就是全世界,这样说,行吗?” 齐玉露茫然无措,抱着那玫瑰,低眸不语,一张苍白的脸掩映在鲜红的花瓣中,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作呕,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了。 “快走吧,太丢人现眼了。”齐玉露感谢这一顿呕吐,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郭发带着齐玉露走在铁轨上,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一个一直以来她渴望的东西。 “生日礼物啊,”郭发踩着砾石,掣住她的手,他不敢用力,怕折断她的关节,“你身t没啥事儿吧?你都在我跟前儿吐两回了。” 可天不遂人愿,暴雪再临,专线被迫叫停,那份惊喜也不得不推迟。狭窄的磅房里,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轮流喝着一瓶烈酒,颧骨都透着红晕。 “洋酒喝着就是不一样哈?我感觉跟饮料似的。”白康宏双眼涣散。 “这是伏特加,可不是什么小饮料。”齐玉露把酒瓶递给郭发。 齐玉露摇了摇头:“可能长得像吧,我家是兰棱的。” 齐玉露皱着眉:“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就没把小齐当外人。”曹微知趣地住了嘴。 郭发夺过她的药:“你当花生米呢?不要命了?” “每次一起去河边儿游泳,郭发总是一身的伤,那时候他非说是打架打的,可我们都知道没人下那么狠的手,后来我们三个跟着他到了他家里去,我们钻进床底下偷听,发现他每晚回家,他那喝醉酒的爹都会喂他吃皮带,他那不靠谱的妈接茬儿往他身上烫烟头儿,之前我们不明白郭发为什么那么仗义,总愿意为我们流血拼命,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想si掉算了,别人打架只是为了输赢,他是为了生si,每一次,都是奔着自杀去的。一个人要是不怕si,那就会变得非常可怕。那时候,没人敢动郭发一个手指。” “几年之后,少年g0ng里真出现了一个叫潘崇明的男的,他从省城来,是教nv子形t课的,那时候郭发的生日快到了,楚楚、二白还有我想着给郭发一个生日礼物,把他真正的爸爸找到,他就不用再受nve待了,现在想想,十几岁的我们实在是头脑简单,天真得可怕。” “楚楚不敢挣扎,那畜生发起狂来喜欢唱歌,说太平真是个好地方,上一回让他舒服的人是歌唱演员余祖芬,这回是高中少nv杜楚楚。” “那时候我们以为他已经si了,而且中原街人来人往,有人目击,是逃不过的,郭发缓过神来跟我们说,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要一人承担,希望我们成全他。”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曹微依然涕泪满脸,耳边,隐约能听见风雪的泣诉。 齐玉露缓过神来,对着半空一笑,当x吐出一口血来。 磅房里的四个大人乱作一团,他们努力清醒,过量的酒jg却让他们站不稳脚跟。 郭发焦迫地上前:“你吐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taade你有病治病,光吃扑息热痛顶j毛用?”郭发一把捞起她。 曹微杵在一旁,曾经年少痴ai的武侠里,常常有角se壮烈凄美地吐血,今日得以亲见,只觉得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儿吧?” “……好……我听你的……”郭发的脸顷刻间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压在早已结痂的伤疤上,他像是冻僵了,呆滞地凝望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se,平静里淌着狰狞,如深潭里荡出一抹黑se漩涡,令他感到一阵恶寒,他不会违背她的任何意愿,腾挪脚步,越过那摊 齐玉露手里的酒瓶跌落在地,玻璃脆弱,一声稀里哗啦,粉身碎骨,她心下轰然,是信仰被击溃的感觉,抬起头望着郭发,牙关里艰难地挤出那毒ye般的话:“郭发,刚刚没有和你说清楚,我不可能嫁给你,一个强j犯的儿子,怎么会对我好?你和我,还是算了吧。” 齐玉露蹲在马桶边吐完,用sh毛巾擦了擦嘴,清水漱口的时候,腮边被狠狠咬破的软r0u火辣辣地蜇痛:“我刚才吐血那样装得像不像?” “爸,我想吃尖椒g豆腐,多放辣。”回了家,齐玉露的jg神好多了, “放心,该销毁的我都销毁了,我这身子骨,快折腾不动了,我不能si在太平,我得赶紧把小武找着。”齐玉露打开小武的翻盖手机,一遍一遍地查询着新的来电,确实一无所获。 “你就说你想跑了!”齐玉露凌厉地盯着他,这个瘦怯怯的父亲,能扔她一回,就能扔她程了。” “别哭了,听着怪心烦。”那一天的不欢而散,郭发不怪她,可却不能不生她的气。 在书店里耽搁了不到半小时,天se已经昏暗了不少,入冬的天即将入夜,路上郭发沉y了许久:“别谢我,我没打算给你出头,我早就不跟人动手了,再说现在不兴那个了。” 郭发手肘怼了她肋骨:“你挺熊啊。” “不好,我挺忙,忙完汽修厂的活儿,还能忙活我妈,我妈得肝癌了,我想办法给她筹钱换肝呢,”郭发说着自己最近的悲伤经历,口气却挺高兴,毕竟,她的关心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她太倔了,不想治,也不跟我说,我得想法子让她同意。” 郭发的脸se陡然变了,他猛按手刹,车子忽然停住:“你下去。” “我让你下去,你没听着啊?”郭发怒不可遏。 “你撒开!”郭发扯下车把上她的挎包,一把扔进她怀里,头也不回地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