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的妻子,等重逢。这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去年到今年短短一年,将近一半的国土沦陷,陷入战火,魔族在史所未有的动乱中诞生,百鬼夜行,妖魔则白日纵横。这些新诞生的魔物实力比之二十年的妖魔不可同日而语,修者死伤惨重。傅清微正在山野里快速奔跑,追踪魔物的气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还有符火爆炸的声音。有修士和魔族交上了手。傅清微戴上面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太乙派两位道士里的矮个乾道手臂鲜血直流,不甚被这两头的魔物其中一张嘴咬中,若不是师兄及时一道符火甩上去,他这条胳膊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师兄持剑退到他身侧:“没事吧?”矮个乾道咬牙:“没事,师兄,我们一起上!”“嗯。”双头魔族四足着地,周身翻滚着浓墨一般的黑雾,血红色的眼睛望着两位不知死活的修士。矮个修士拿出符箓,师兄长剑一挥,二人一起扑了上去。双头魔族一跃而起,身形极灵活,没有朝道士们扑上来,而是后足一蹬,消失在二人面前。两位道士陡然失去魔物影踪,立刻背靠背抵在一起,环顾四周,做好防御姿态。双头魔族正在树上,它们这些进化的魔族早就有了智慧,不再是只会莽撞杀人的魔物,若不是不能化作人形,早就融入人类之中。“它走了?”矮个乾道手臂的伤不断渗出血,因为失血过多晕眩,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师兄回头瞧他一眼,道:“我先给你止血吧,师弟。”矮个乾道没发现魔族的踪迹,应了声好。师兄暂时收起长剑。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到他面前,红色的眼睛张开,嘴里的腥气和涎水已经滴到了他的脸上。一口咬下!年长乾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鲜血从脖颈喷出,头颅应声而落。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来到,年长乾道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惊讶地看见了地上的魔物头颅。不远处,剑光闪烁。一道青袍身影正与失了一颗头颅的魔物缠斗,说是缠斗不如说碾压,几息之后,剩下的头也被斩落,它身上翻腾的魔气在长剑凛冽清霜的压制下,不甘地消散在空气里。地上空余一具平平无奇的怪异尸身。傅清微回剑入鞘,转过身来。她腰间悬着一枚黄色圆形玉佩,穗子轻轻飘荡。太乙派二人瞧着对方长身玉立的身影,从玉佩挪到了她脸上格格不入凶煞的傩面。“多谢道友出手相助,救我二人性命。”年长乾道拱手道。面具人嗯了一声。傅清微上前帮矮个乾道净化了手臂伤口的魔气,留下伤药,矮个乾道也向她道谢。傅清微处理完转身就走。身后的乾道追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青袍背影驻足,静默了一息之后,成熟的女声从面具后沉静地传来。“蓬莱,穆若水。”眨眼间消失在二人的视线内。矮个乾道在她走后,感叹说:“原来是蓬莱的穆道友,怪不得剑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师兄道了一声:“可惜。”“可惜什么?”“可惜姬观主死在金陵,蓬莱只有穆道友一人了。”矮个乾道跟着叹了一声气。师兄道:“走吧,师父还等着我们回家呢。”*半年后,傅清微回到了蓬莱观。“我回来了,若水。”院内的石棺依旧,沉默地回应着她。傅清微回屋解了剑,换了干净的衣裳,扫了院子里的落叶,蓬莱观的水土好,桃树苗长势茁壮,虽然没怎么长高,比傅清微离开时只长了几公分,到她的小腿。傅清微检查了土壤湿度,在周边浇了一圈水。收拾好院落后,傅清微搬了把椅子坐过来,陪穆若水聊天。“你猜我这次出门遇到了谁?不是,你再猜。也不是,是清净派的管锥道长,你悄悄管她叫管糖的锥,还记得吗?”“我给你带了糖回来,最近银元贬值厉害,花了我好多个铜元,你尝尝好不好吃?”“我帮你尝一下吧。”傅清微等棺材里久久的安静过后,自己拆开了包糖的纸,取出一块方糖放进嘴里。“还挺甜的。”她抬手擦了擦面颊滑落的泪水,笑着说。“一天一块,不能多吃,否则没收。”傅清微放了一块糖到棺盖的上方,“明天我会来检查。”从夏走到冬,山上又是一片白雪皑皑,傅清微隔日冒着风雪从屋里出来,棺材上的糖覆了一层薄雪,她将这颗糖捡回来扔掉,换上了新的一颗。青松覆雪,整座山都笼罩在沉寂无声中,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惊醒了傅清微。她深夜披了外袍匆匆出门,来到棺材前,自己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在雪中立了会儿。摸在石棺上的手冻得通红。一个人躺在屋里发了一天的烧,醒了起来熬药给自己喝。第一缕绿意在院墙绽开时,傅清微开始到院子里打坐,将自己修炼得到的一部分日月精华注入石棺,滋养沉睡的穆若水。她割开自己的手腕给阵石喂血,鲜红的血液沿着石棺爬上去,被里面吸收。傅清微眼前发黑,忙用祝由术止住血包扎伤口。开春后,傅清微再次下山。秋收冬藏,好像她们俩的前二十年,即使下山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更将长长久久地孤独下去。这一趟她出去了足足一年。“管锥死了。”傅清微坐在棺材前说,“死在洛阳,我和清净派的道长们一起给她收的尸,送她回了家。”“死有所值吧,大家都会有那么一天,可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傅清微低下了头,眼前的地面土壤洇出几滴深色。“如果我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石棺毫无回应,一缕清风从对面吹过来,刚好拂动傅清微的发丝。傅清微握着那缕风,就像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知道你不想我死,放心,我不会求死的,除非天要收我走。”那也算是解脱。这句话她没有对穆若水说出口。1941年,天地钱庄郝道长去世,牺牲在洞庭。傅清微认识的故交一个接一个死去,能认出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穆若水的名号逐渐盖过了曾经的第一代观主姬湛雪。1942年,饥饿之魔。1943年,瘟疫之魔。傅清微来到瘟疫村,所谓瘟疫村,是所有得了瘟疫的百姓被驱逐过来集中的一个村子。说是隔离,没有医生没有药,其实就是自生自灭。战事紧张,没有医疗资源管这些平民百姓,何况都是些村民,被圈起来等死。傅清微被戴着口罩的军警礼貌地拦下来,说:“道长,前方是疫病区,不能进。”“我知道。”傅清微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医药箱,道:“我就是大夫,特意来救人的。”“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了。”“我知道。”入口的军警互视一眼,沉默给她放行。“道长保重。”傅清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踏入了瘟疫村。这些年傅清微已经见过了太多人间惨状,轰炸、战争、妖魔,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被空投的炸弹炸得血肉分离。瘟疫村是另一种形式的炼狱。房屋有限,大多数人都躺在地上,好一点的在板车和干草上,破衣烂衫,有的皮肤已经溃烂,面色如出一辙地病气沉沉,呻吟声不断。空气里的气味被傅清微的口罩隔绝了大部分。他们基本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一味躺着等死,连路口走过来一个道士都只投去一眼便作罢,继续用哀鸣来纾解痛苦。傅清微的腿忽然被抱住。是一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小女孩哽着哭咽道:“救救我妈妈。”傅清微温柔地问:“你妈妈在哪里?”小女孩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草席,躺着一个年轻妇人,傅清微走过去半蹲下来,见她颧骨发红,似是高烧不退。她扬声问:“哪里可以煎药?”板车上一个人撑着半坐起来,喘气说:“我知道。下一个……能救我吗?”其他躺在地上的人也哀声道:“救救我吧……救救我们……”“我会尽我的一切救治你们。”“现在,请让我去煎药好吗?咱们一个一个来。”傅清微煎了一副麻黄汤给妇人服下,妇人的症状轻,身体也强健,没过多久药效便发挥作用,退了烧人也醒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