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失笑:“香也要小心烫。”她掰着烧饼皮慢慢地吃,姬湛雪小小的人坐在条凳上,脸几乎和馄饨碗持平,小口地吃着鲜肉馄饨。进城以后她就没吃饱过,每天兽肉干果腹,现在又有肉又有汤,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下去,她埋头苦吃的脸忽然顿住,抬起来看着傅清微,抿了抿嘴。她把碗推过来。傅清微笑着说:“我不饿,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姬湛雪:“?”小孩识别不了大人的谎话,在对视了几秒钟后,选择了相信她。“吃饱了?”傅清微看着碗里剩下的两只馄饨和半碗飘着油水的汤。“嗯。”傅清微将剩下的半张烧饼包好收进怀里,接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连碗底都舔得一滴不剩。她牵着姬湛雪的手离开,暮色里背影像一对寻常归家的母女:“味道怎么样?”姬湛雪晃着她的手:“好。”傅清微将她抱起来,脸贴了贴她抹着草木灰的小脸:“好吃下次还来。”姬湛雪趴在她肩上,声音高了些,清脆:“好!”傅清微又花了一个铜元去买了一桶井水,用破布过滤后,给姬湛雪擦身。城里洗澡不便,大多数难民都采用干洗的方法,草木灰,苦楝叶捣成汁,效果比不上水,也能达成大半,还能抑菌防虱,都是底层人民的智慧。但能洗澡当然是最好。傅清微擦掉了小孩身上和脸上的草木灰,短暂地做了个干净小孩,挂着水珠到处甩,像村里的小狗。她自己只清洗腋下和腹股沟,一桶水便用得七七八八。洗完澡出来时,姬湛雪又变成了小花猫。傅清微把剩下的铜元攒了起来,等她卖艺挣下些钱,就准备点干粮,想法子换文书出关,继续北上。晚上姬湛雪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傅清微抱着她的剑。相思不会怪她。她凭双手挣钱,没偷没抢,问心无愧,她也不该再想那些了。第二日她们来到闹市卖艺,和原来的地方换了条街口,人还是聚集了不少,但是赏钱比昨天少了些。中途人就开始散了,听说隔壁不远在耍杂技,精彩得很。傅清微收好钱准备走,忽然被一伙人拦下,傅清微及时刹住脚才没有碰到那个迎面撞上来的男人。男人似乎有点惋惜,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小娘子,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傅清微牵着姬湛雪的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皱眉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男人旁边的小弟哈哈一笑:“大哥,她说不认识你。”另一个小弟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的地盘?实话跟你说,我们是青龙帮的。”傅清微知道自己遇上要保护费的了,他们穿着打扮都是本地人,大摇大摆肯定有关系,硬碰硬只有自己吃亏,万一惹来军警,吃不了兜着走。傅清微忍气吞声:“这位是……”“马哥。”“马哥好。”“挺识趣儿的嘛。”马哥说,“交出来吧。”几个人围过来,杜绝了她逃跑的可能。傅清微若只有自己,这些人未必碰得到她的背影。但她还带着一个,跑不出多远就要被抓住。傅清微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今天的收入。马哥低头瞧了眼:“才二十几个铜元。”傅清微:“只有这么多了。”小弟:“听说你们昨天在另一条街卖艺了,也是我们青龙帮的地盘。”马哥:“就这么点?弟兄们今天的跑腿费都不够。实在不行,就拿你身后的小孩抵债吧。”“不要碰我妹妹!”“那就把钱都交出来!”马哥脸也一沉,骤然喝道,“少特么给老子废话!”傅清微把另一个布包的钱也丢了出来,合起来有五十铜元。马哥收了钱往前方耍杂技的街道走去,小弟回头警告她说:“这次给你个教训,打听打听自己借谁的风吃饭,以后五五分账,自觉点!”傅清微恨不得把他们杀了同归于尽!她忍住了伸手去握剑柄的冲动,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姬湛雪,姬湛雪感觉她贴在自己脖颈里的眼皮热热的,却始终没有泪水流出来。柳暗花明,又逢绝路。本来一天只能挣二十几个铜元,交掉一半只能够姬湛雪吃饱饭,她喝口汤。卖艺的收入会持续下滑,迟早吃不饱饭,耗费的体力还大,得不偿失。她不能再卖艺了,得找别的生路。傅清微牵着姬湛雪来到了包子铺,说:“要一个肉包子。”然后她从胸前缝制的内口袋里掏出两文铜元,递给了老板。姬湛雪和她坐在屋檐下打开油纸包着的肉包子,傅清微说:“我私藏的钱,厉害吧?”姬湛雪脱下自己的鞋,从鞋底里倒了两文钱出来。她知道在外面这个黄黄的物事很重要,傅清微辛苦舞剑半天才能换到二十几个,她也藏了两个保命钱。傅清微噫了一声,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是有味道的钱。”姬湛雪歪了歪脑袋。傅清微伸手摸她的头,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姬湛雪看着她,目光闪了闪。姬湛雪吃了半个肉包子,把剩下半个给她,她识破了大人的谎言。傅清微把肉喂她吃了,自己一分一分掰着吃浸了肉汁的包子皮。姬湛雪藏的这两文铜元就是她们最后的积蓄了,傅清微将它珍惜地收进贴身的内口袋。第二天它便到了烧饼铺的手里,弹尽粮绝。“饿不饿?”晚上姬湛雪躺在年轻女人的怀里,傅清微摸着她的额头问道。姬湛雪摇摇头。可是她睡得比平时迟,手也不自觉地按在肚子上。晨起时,她还没睁眼,肚子先开始叫了。咕噜咕噜。姬湛雪不好意思地埋脸,傅清微点了点她的鼻头,领着她出了难民睡觉点,上街。姬湛雪只记得这天在街上走了很久,傅清微低声下气给她讨了碗面汤喝,晚上她们没有回难民点,而是走进了一条巷子里,月黑风高。墙边有废弃的筐,傅清微让她藏在筐里,蹲下来小声和她说:“如果有人发现你要带你走,你就大声叫。我很快回来,不要害怕。”姬湛雪点点头。然后她看见傅清微轻轻一跃,翻过外墙,消失在了墙内。她的瞳仁微微睁大。傅清微回来得非常快,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翻了出来,不多的路她站着一直在喘,连眼圈也是红的。白天她摸透了附近的地形,一大一小避开大路的巡逻,遇到更夫便原地躲好,冷静谨慎地带着姬湛雪离开了巷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姬湛雪头一回住进了客栈里,虽然是最下等的房间,但是有床,还有一桌饭菜。姬湛雪难得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傅清微坐在对面看她吃,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胃。姬湛雪抬头:“你、也。”傅清微说:“好,我也吃。”她执起筷子,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些饭菜,便搁下筷子。姬湛雪吃饱了,傅清微把她叫过去,说:“你看到我昨晚去做什么了对吗?”小孩点点头。傅清微摸了摸她的头,弯下腰和她说:“不要偷不要抢不要去乞讨。不要学我,我……是个坏人。”姬湛雪用力摇头。傅清微握住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严厉,说:“不要学我,听见了吗?”小孩被她吓到,不会动作。傅清微又抱住她,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姬湛雪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哭诉道歉。可她做错了什么呢?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累,她会好很多吧。不会被人驱赶,不会吃不上饭,不会被勒索,不会低三下四,不会去做一切她不情愿的事,不会对着她哭。傅清微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快步走到一边,刚刚吃下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姬湛雪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傅清微伸手阻止她,说:“不要过来。”姬湛雪束手立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她难受到呕吐,吐到胃里只剩酸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连酸水也呕不出来。傅清微打扫完地面,喝了一杯水,牵着姬湛雪暂时离开客栈,花钱打听伪造文书的门路,打算尽快出城。城里的张贴榜上多了封告示,某某米行老板失窃了两块银元,正在悬赏通缉,因为金额不大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很快被新的告示覆盖。“听说老板被打晕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