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这么看着我?”甘棠笑道, “不就是生个小病住院吗?”二老眼眶通红。距离封印记忆已经是第二天了,甘棠的魂魄躺回身体契合以后, 恢复速度堪称医学奇迹。一周后, 甘棠出院。机体痊愈得差不多,但是前段时间折磨得太瘦了,风一吹跟个竹竿子似的马上就要倒掉, 医生建议坐一段时间轮椅。一个月后, 傅清微从外地回来,抽空到她家看她,甘棠给她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身上和脸上的肉都回来了,好阳光开朗一花果山母猴。她在小区楼下露天的健身区溜达,和小孩抢跷跷板,让傅清微坐到对面去。傅清微扭头:“我可以吗师尊?”穆若水嫌弃但受用:“想去就去, 我又不是你妈。”甘棠啧啧啧,举起手机拍合照。两人坐在跷跷板的两端, 甘棠肉没完全长回来, 通过气沉丹田和双脚下蹬的力量勉强保持了跷跷板的有来有往。穆若水心里嗤道:幼稚。低头继续用青草尖玩地上的蚂蚁。傅清微没打算一直让甘棠蒙在鼓里,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和穆若水商议, 确认了只要师尊不主动解开封印,甘棠永远都不会自己想起来的事实,决定找个机会告诉她真相。眼下的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你前段时间生了重病,是因为你遭遇了一场重大的打击,药石无医。为了让你能从那场打击里恢复过来,我和师尊封印了你有关这件事的所有记忆。”咖啡厅的卡座里,三杯咖啡端上来以后,傅清微对甘棠说出了这番话。甘棠喝咖啡的手一顿,表情从将信将疑到深信不疑。虽然过于离谱,但傅清微肯定不会骗她。甘棠好奇:“关于什么方面的?”傅清微:“你失恋了,对方是个很好但不能在一起的人。”甘棠:“她还活着吗?”傅清微:“她去转生了。”甘棠自动把“转生”理解为去世,点了点头,叹气道:“生离死别啊,怪不得。”她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后知后觉落在自己身上,感慨说:“想不到我还是个情种。”傅清微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难过,原来失去记忆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感情吗?甘棠继续问:“我女朋友漂亮吗?”傅清微回答:“漂亮的。”“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嘶,是不是看照片会刺激到我,那我先不看了。”“很遗憾,你们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好遗憾啊。”甘棠也在说,搅拌了几下杯底的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嗯?是不是忘记放糖?喝着比平时的苦。她往咖啡里多加了半包糖。她仍然对自己的初恋女友充满好奇心,她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谈了个恋爱还被自己忘了。她不停地向傅清微询问细节,怎么遇到的怎么恋爱的。傅清微看穆若水,穆若水向她点了点头。旁听再悲伤的故事,于本人也隔着一层,她相信自己的术法,无妨。傅清微隐去了杜昔言是鬼的事,说她们是一见钟情,看电影、手牵手压马路啊,等等她从甘棠那里听来的转述。甘棠问了很多甜蜜的桥段,唯独没有问是怎么分开的。傅清微也略过不提,道:“将来你解开记忆的时候,就会全部想起来。”甘棠把另外半包糖也加进咖啡里,说:“她会不会怪我忘记她?”“不会。她希望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这是她离开前的心愿。”“好沉重啊。”甘棠说,“等我的心情不再这么沉重,不会再只是听到就莫名其妙掉眼泪的时候,再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好。”傅清微伸手用纸巾帮她擦去从中途开始就落个不停的泪水。甘棠感觉不到悲伤,却相信了一件事:“我一定很爱她。”“她也很爱你。”*傅清微拗不过甘家人的热情挽留,在甘棠家用过晚饭才走。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甘妈妈甘爸爸都洋溢着笑容,甘棠最近补身体胃口大了许多,老两口看着她大快朵颐,一日日健康丰腴,满眼幸福。傅清微见了也很高兴。但这高兴的背后,总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在她心头闪现。傅清微离开甘家以后,和穆若水慢慢散步出小区,一张漂亮的脸显而易见地挂上了郁色,闷闷不乐。穆若水脚步跟着放慢:“还在想杜昔言的事?”傅清微低低地嗯了一声,偏头看着师尊道:“尤其是知道甘棠是柳小姐的第一世以后,我总是在想她们之间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一个转世一个遗忘,仍旧在人间,在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她问:“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是我没想到还是我太无能了,对不起师尊,我可能有点语无伦次。”穆若水大度地原谅了她的语无伦次。“如果你是甘棠,你会怎么选?”穆若水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我吗?”傅清微没想过这个问题。穆若水看着她:“你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吗?”傅清微点头说:“如果我是甘棠,我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穆若水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地往前走,她的步子不觉加快了些,傅清微以为她赶着回去,配合她的步伐出了小区,在门口等网约车。傅清微站在马路牙子上,盛夏的晚风裹挟着白日的暑气,只有闷热。她的脖子里闷出一层细汗,鼻尖也冒出一滴晶莹的汗珠。“但我和甘棠不一样,我没有家庭没有牵挂,我还是个道士。如果真的有人等了我三百年,不管她是人是鬼,既然错过了这么久,应该会抓住当下吧。”穆若水转过脸,幽幽地盯着她。她站在树荫下纳凉,枝叶的阴影错落映在她脸上,冷不丁面无表情地盯她,确实像个女鬼。傅清微吓一跳:“师、师尊,怎怎怎么了?”穆若水依旧用冰冷的语调说:“你有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傅清微委屈:“我不得想想吗?再说你走得那么快,我说话嘴里会进风。”穆若水:“迟早弄死你!”傅清微心说:可以是在床上吗?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在心里接话这样子。傅清微诚恳:“我错了,师尊。”穆若水别过头不再看她,一片冷然的脸上蓦地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傅清微又:“不过……”穆若水转过身,出手如电地掐住她的脖子。傅清微嗯了一声,尾音长长,不正经像在床上的音调。好久没掐了,两人都有一种熟悉的宾至如归感。当然穆若水没用力气,长出指甲的修长指尖抚着她的脖子,凑近她的脸对着她的耳朵吹气道:“如果你再说出我不喜的话,我就拧断你的脖子,把你变成鬼徒弟。”傅清微觉得她师尊这样像话本子里写的狐妖,她也是吃上好的了,更兴奋了。傅书生害羞:“小生不知娘子想听什么?还请指教则个。”穆若水:“……别逼我真的杀了你。”傅清微把手覆上女人掐在她脖子的手背,来回抚着细滑皮肤占便宜,说:“我就是想说我介意的点和别人不一样,我可以和鬼在一起,但是我介意她等的人不是我。像杜小姐等了柳小姐那么久,甘棠又不是柳小姐。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怎么能算作一个人呢?”傅清微:“我的发言到此结束,师尊还满意吗?”穆若水松开她的颈项,替她重新整理好衣领,说:“尚可。”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傅清微也想知道她的答案:“师尊以为,是否算作同一个人?”“这个问题前段时间不是答过?”穆若水扬眉道,“自然不算。”“但一个人有两世记忆,另一个人只有一世。后者要是吃起醋,算不算吃自己的醋?”“算?”“可她们不是一个人啊。”“……”穆若水又想清理门户了。傅清微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额角青筋梗起:“我杀我自己!”徒儿很贴心,省了穆若水动手的工夫。“车到了。”她扯过戏多的傅清微的右胳膊,把她推了进去,说,“收了神通吧小圣。”最近傅清微给穆若水推荐了《西游记》的电视剧,太短了她没看过瘾。傅清微在前方和妖魔鬼怪斗得水深火热,她手机屏幕里的大圣也刚降住了几个妖,歌单都是《云宫迅音》。下一步傅清微打算找个机会给她推《神雕侠侣》,原著和影视齐上阵,迟早把师尊掰弯,虽然她看起来就不太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