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关闭前,谢继礼说道:“既然不喜欢喝白酒,下次可得你提着酒来找老头子我了,别嫌麻烦,也别嫌唠叨……” “你可不是旁人,子女都是嫌弃和父母交流的。”谢继礼挥了下手,又认真叮嘱道,“有什么状况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窗外楼影重重叠叠,月光将夜色晕染开来,灯火明亮,夜幕绮丽,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正牵着谢旻韫的手坐在天台上的那两株义大利柏树下,凝视着漂浮在蓝色宇宙中那些遥远星辰。 等那个想让自己叫爸爸的男人走后,成默顿时觉得偌大的复式楼变得空荡荡的,不过那种温馨舒适,让人不由得感叹“终于回来”的感觉却未曾消散,大概是厨房里洗碗机运作的细密声音,岛台上的那座咖啡机熟悉的纹理,落地窗边的那幅沐浴在月光下的未完成,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那个女生的痕迹,让成默心中升起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家”的感觉。 略作思考,成默就将自己的生日输入了进去,幽寂的客厅里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成默打开锁扣,解开带子,就像是揭开了那个女孩的面纱,终于得以窥探到她的过往,她内心隐秘的角落。 “写日记并不是为了日后追忆生活之账本,也无预备做自传的虚荣心。我的目的有四:关注内心,进行思考,随时自省,一也;记载零星的感悟及有趣的事情,二也;当做一场修行,以不着急,也不懈怠的心情记录自己的成长。” 成默呡嘴轻笑,心想谢小妞还真是自信的不一般,十三、四岁就开始考虑写自传的事情,还想好了不写,这真是未雨绸缪深谋远虑…… 虽说是日记,写的却断断续续,毫无时间规律,这样倒不如说是本详细记录了时间、地点的杂文集。不过这些文字即便片面和零碎,从中却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谢旻韫的思维逻辑以及她的人生轨迹。 可惜一本日记实在太薄了,薄到他不管多么仔细的阅读,还是读到了谢旻韫回了国。日记里记载了她为什么来星城,一是因为京城的纠葛太多,想要隐藏起来实在太难,而她想要在一个不那么受干扰的环境中度过三年;二是因为母亲在星城,而星城恰好又是她最崇敬的人的故乡。 这几页游记占据了高一日记的大部分内容,说她的志向,说她对老人家的尊敬,说华夏这些年来的筚路蓝缕以及繁荣昌盛……也不知道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家国情怀和感慨嗟叹。 成默心想也不知道谢旻韫是有多讨厌徐志摩,不过他回想了徐志摩做过的那些事,写过的那些诗,也确实叫人无从夸奖。只不过倘若徐志摩知道自己被人拿来和杜冷比,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用弹弓打谢旻韫家的玻璃。 终于到成默出场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原本成默以为谢旻韫不会写自己什么好话,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火药味十足的辩论。但出乎意料,谢旻韫却承认了成默的知识面比自己要广博,然后给自己列下了快一页纸的书单,要一个学期读完。接着又分析自己之所以落到了下风,是因为落入了成默的诡辩思维的陷阱,说自己下次一定能赢。 他凝望着虚空,仿佛看见了那个背影回头对他扬着尖尖的下巴说:“我才没有输呢!” 谢旻韫对“小萝卜头”的“作弊说”很失望,写了长篇大论对成默批判了一番,还说再也不想理他了,对此成默很是怨念。不过怨念没有持续多久,2018年的7月1日,就是放暑假的那一天,也就是在他报了去欧罗巴假期夏令营的那天。 这个沉积于成默心中许久的谜题,今天终于解开了。 笑中带泪。 后来的记叙少了两个人横穿欧罗巴的一大段,成默甚为 其间没有太多儿女私情,只有对时局的担忧,但谢旻韫很少用宏大的叙述去表达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细腻的笔触之中,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让世界的各个无人关注的角落,十分陌生,又好像触手可及。 2020年9月1日,她写了要给某人安排一场盛大的仪式,言辞之间不只有欣喜,还有紧张与担忧。她第一次写下了自己的不自信。 然后再下一页,就是大大的五个字“我们结婚了”,中间夹了一张红色的喜糖糖纸,一片岳麓山的枫叶,他在极地为她准备的星球糖的照片,以及……那杯奶茶上的心形贴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我颠倒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 “在经典物理的世界,人类在不变的几何空间里沿着精确而漫长的轨迹永恒不变的运动着,就像一部漫长的电影。而在量子物理的世界,世界是人类连续的、永不停歇的涌动,是稍纵即逝的实体不断的出现和消失,是一系列的振荡,就像20世纪60年代时髦的嬉皮世界,一个由事件而非物体构成的世界。” …… 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是付远卓打来的。成默按了接听,那边还能听见嘈杂的欢呼声。 关博君说完,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陡然间安静了下来,像是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在期待一个结果。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付远卓接过手机问道。 “那我可把童童叫上了啊?”付远卓叹息了一声说,“总得让她面对现实吧。” “等了你三年欸!这还不残忍,什么叫残忍?” 付远卓痛心疾首的说:“你这种人生赢家,怎么能够体会我们这种败犬的心?不是我们想要等待。你能理解吗?就像是期盼一个植物人醒来,明知道没有太大的希望,我们却总不忍心拔下呼吸机,让那个人从我们的世界彻底消失……” “莓良心啊!你……” “行!你牛掰……”付远卓没好气的说,“你自己明天让颜亦童把你的呼吸机给拔了吧!” “哎!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带雅典娜去她就明白了。不扯了,你先忙,我们明天见。” 成默挂了电话,又给雅典娜发了微信,她已经和冯露晚回到酒店休息了。雅典娜也不是那种黏人的女孩,成默不说,她也从来不问成默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因此成默和她相处的很舒适,有的时候成默觉得他和雅典娜已经直接跳过了热恋的阶段,进入了更像是至亲之人的相处模式,温馨和平淡是常态,没什么激情和浪漫。 跟雅典娜说了一下刚才有和谢旻韫父亲见面的事情,雅典娜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问他晚上回不回酒店,实验已经断了好几天了。成默想了好一会,觉得虽然谢旻韫在天有灵必然不介意自己带雅典娜来“和生霄云”住,可雅典娜和谢旻韫打的天崩地裂的那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于是他还是回答道十二点前回酒店。雅典娜也就没再发什么,她向来聊天断的都像是意犹未尽的戛然而止,对此成默早已经习惯。 楼梯间被改成了咖啡室调酒吧,连接着一个斜顶的阳光房,阳光房里摆着沙发和钢琴,玻璃外是一个静谧的空中花园,糅杂了华夏园林与日式枯山水的风格。假山、流水、石灯笼、水钵、白沙、碎石等各种元素一应俱全,但并不杂乱,条理分明,一眼望去格外宁静,只是那两株后来种进去的义大利柏树稍显突兀,但配着月色看又别有一番乐趣。 回到客厅里,成默拿钥匙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门口有人,还是天选者,感应了一下对方一直纹丝不动,成默就知道对方对他没有恶意,反而应该是保护他的,但他打开门时依旧小心翼翼。 成默道了声“谢谢”,和姜军一同乘坐电梯下了楼,此时另一个人已经将挂着特殊牌照的防弹劳斯莱斯停在了电梯口。 在沁人心脾的冷风中,成默闭上了眼睛,他低声说:“晚安,谢小进。” 第二天,成默彻底的闲了下来,反倒是雅典娜比成默要忙一些,必须得出席白秀秀给她安排的一些活动,对此雅典娜没什么怨言,华夏没有她的实验室,除了晚上和成默的实验,她也没有其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其实她很是随遇而安。 因为约好了晚上六点去西直门的海底捞请吃饭,下午的时候付远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见成默没事,付远卓开着车跑到了圆明园安缦来接他。见付远卓一改往昔的高调,开了一辆沃尔沃电动车,成默还颇为惊讶,心想付远卓同学还真是改变了不少。 “我们先去接童童,她在央视录节目。” 时序之东(22) 土归土,唢呐一吹,华夏鼓,那个一打呀,还真是让人心生欢快。 成默如同坠入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是装逼战袍啊?” 成默无语,“我那天就图个方便,不是为了装逼。” “她是《蜡笔小新》的狂热粉丝,我的睡衣也是她网购的……”成默抚了下额头,“别说了,她来华夏还没有几天,快递已经要堆到院子里来了……” “嗯,”成默点头,“不过她喜欢的不是原野新之助,她喜欢的是原野美伢……” 成默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