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说过了不要叫我文青,如今它可不是一个褒义词,太多伪文青把矫情当做逼格了,女文青更是重灾区,以为自己能够背诵几句玛格丽特·杜拉斯作品里的名句,像她一样在抽烟喝酒时找点写作的灵感,最好能无病呻吟出几句:‘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面容’这样的句子,发在朋友圈里,再配上自己站在湄公河的邮轮上的照片,就能立一个文青人设了!” 成默觉得沈老师真是对文青怨念颇深,想想也是,沈老师这种认真生活在柴米油盐中的女人,会去计算超市里的菜价,会盘算会员卡打折和积分抵扣哪个划算,会比较橄榄油和茶油哪个性价比高的女人,和那些不看看钱包,就说‘人生总要有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的浮夸女人太格格不入了。 成默觉得这样的沈老师已经很完美了,还要和张爱玲那样是个天才作家,那老天爷实在就有些偏心的过分,成默转头看了沈老师一眼,摇着头说道:“南姐,没必要取笑我。我哪里有资格打别人的脸,别人德体美劳全面发展,和我这个只有智商一方面的男生比,实在强太多了!”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必须有。”成默认真的说。 “谢谢您的安慰。” 成默翻了下白眼,打断沈道一,“南姐,你这夸的是我吗?又或者说你又有什么阴谋?” 成默摇头,“千万不要,我可不想因此心里产生压力。” 成默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也会有压力,只是不一样,谢旻韫给我的压迫感,是你被动的想要和她一较高下的压力。而老师给的则是期待感,这种期待感,会促使我主动的成为你所期望的那样子。” 成默抚了一下额头,“南姐可以不要叫我小默默么?” 成默觉得头更大,无奈的说道:“就叫成默不行吗?” 成默无语。沈道一刻意的调戏,让成默略微有些尴尬,要换一个女生他一定会说:“我们算不上什么亲密关系,说没关系也行。” 他只是理性,并不是冷血。 在入口处,成默借口上洗手间跟沈平打了电话,得知沈平刚进停车场,还在停车,成默就在洗手间里拖延了一会才出去。 罗佳怡的墓地离停车场并不远,两人大约走了五六分钟就看见有人站在雨里在给罗佳怡献花…… 沈道一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的低声道:“爸爸?” “算不上安排,我只是跟沈伯伯聊了聊关于罗佳怡的事情。” “南姐,不想知道我跟沈伯伯说了些什么吗?” “刚才南姐说祭奠没有意义,三年前我也这样认为,就在我爸的葬礼上,我很冷静的看着叔叔婶婶帮忙操持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仪式,心里还很淡然的想着柏拉图,觉得自己对死亡这件事看的很透彻。” “我回来之后去过我爸的墓地一次,也在这里……”成默指了指更高处的一片墓地,“我现在才明白祭奠的意义,时至今日,它绝不只是插上几炷香,摆上贡品,烧一堆纸钱,然后撒一圈酒,又或者讲究环保的献上一束花写一张追思卡……” 沈道一沉默不语。 沈道一停住了脚步,她的脸色变的苍白,她捏紧了拳头,那一捧白色的雏菊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很快就被豆大的雨点给打湿了,嫩白的花瓣沾染上了雨滴,垂下了原本昂着的花朵,软绵绵的躺倒在了淋漓的大雨中。 “可我没办法原谅他……”沈道一的呼吸像是被雨水打湿了一般,显得无比的沉重。 沈道一低下了头,看着雨点在积水里砸出一颗又一颗微小的水花,“我……没有接受 “老师,我还跟沈伯伯说过,人的一生都在做一种关于平衡的选择,成全自己辜负他人,又或者辜负自己成全他人。我们凡人在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大都两面都不想辜负,然而往往在这种局面之下很难坦诚的做到周全,任何人要在夹缝中协调矛盾,都会非常为难,于是我们就会下意识的选择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委屈另外小部分人。这也是我们人类的天性,就像祭奠仪式因为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延续到了今天,我们也因为对死亡的恐惧,选择成为了社会性的群居动物……” “当你,当沈伯伯,面临家庭、学校的利益和罗佳怡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不自觉的选择了多数人的利益,这谈不上多大的罪恶,只能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没能顾全两方而已。实际上追根究底,罗佳怡的死是一个意外,更是一个误解。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你只是被裹挟在其中而已,只要坦然的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的。” 就在这时,沈平的声音在成默的身后响了起来,“小西,你怎么也在?” 成默抱着那束稍微有些凌乱的雏菊撑着伞站在狭窄的水泥路边,他的视线落在山岭之上,一排排翠绿的松柏之间是一排排黑色的墓碑,它们安静的伫立着,在雨中遥望蜿蜒北去的湘江河水。 此时沈老师和她的父亲沈平站在不远处,黑色的伞面罩在沈老师的头上,而举着伞的沈平已经淋的湿透。两个人的交流看上去并不顺畅,像是彼此都没有太多话可说的一样。成默没有可以去偷听两父女在聊什么,他清楚和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成默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成默上前,将沈老师迎到伞下,没料到沈老师竟然毫不避讳的挽住了他的胳膊,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带着他向罗佳怡的墓地走去。 与沈平擦肩而过之后成默无奈的说道:“这样好么?” 成默只能摇头。 成默没想到沈道一忽然下狠手,忍不住“哎呦”一声脱口而出,转头便看见短袖袖子处的胳膊已经红了一小片,成默也没有辩解“我这是为你好”之类的话。 成默只是看了眼胳膊,没有说话,两个人在嘈杂的雨声中走了一小段路,沈道一撇了撇嘴,挽紧了成默的胳膊,将头偏向了成默,用撒娇的口气说道:“小默默!不会生气了吧?” “那怎么不说话?”沈道一问。 “成小默同学,麻烦你别跟我再说些什么大道理,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这时沈道一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直直的望向了不远处罗佳怡的墓碑,墓碑的两侧种着还没有长大的松柏树苗,墓碑的底座铺着一层黄色的菊花花朵,很显然这是刚刚沈平祭拜过所留下的。 成默并没有继续劝说什么,和沈道一一起走到了罗佳怡的墓碑前面,黑色的大理石墓碑顶端嵌着罗佳怡的彩色照片,相片上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女生,她披着头发,扬着笑脸,小鸟依人的样子。墓碑上没有刻下墓志铭,只有生卒年月,以及两句简单的“爱女罗佳怡之墓”,“父母泣立”…… 沈道一的声音渐渐被雨声淹没。 成默故意打断了沈道一陷入回忆,将伞递给沈道一,弯腰将怀中的雏菊轻轻放在那层黄色菊花花朵上,接着鞠躬三次之后,轻声说道:“虽然在这个世界的你已经被观测到离去,但我相信在另一个时空你仍然存在,并且终将获得幸福。” “作为一个信仰科学的人,我觉得我说的挺好的!”成默诚恳的说道,见沈道一还是一副很不能理解的样子,成默便耸了下肩膀说道:“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严肃点,我也会。” 说完成默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闭上眼睛,“人来之于尘土,而归之于尘土,愿你的灵魂在天堂安息,祷告、祈求奉上帝的名!阿门!” 成默摇头,“不是,所以,我还能念《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她……”上。 “那你怎么不信?”沈道一头也不抬的说道。 沈道一用花艺的手法,将雏菊插入了墓碑前的石质香炉,接着又捡了些黄色的菊花妆点其间,她蹲在伞下,一丝不苟的摆弄完那些花,做出了一个漂亮的插花艺术品,才满意的从墓碑前站了起来,她将手伸到了雨伞之外,一边用雨水清洗沾染了一些绿色汁液的双手,一边转头看着成默说道:“所以呢?你打算用宗教还是用科学抚慰我?” 沈道一微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下手,才回答道:“好啊!” 山岭上方的松柏树苗长的比下面的树龄要长,已经有了一点规模,最上方的墓地面积是下面墓地面积的好几倍,墓碑也是白黑相间的大理石,十分气派。 沈道一不由自主的轻声念道:“‘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是尼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