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钟之后，成永泽才坐着一辆的士回到医院门口，见成默披着大衣站在门廊处，连忙将窗户摇开一条缝喊道：“不是叫你在医院里面等着吗？” 成永泽下了车，跑到成默面前，“拿大衣把头罩着。”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眼浑身上下正在滴水的成永泽，颇有些无奈的问：“去哪里？” “暖气开的再大，也吹不干你身上的水啊！”司机一边扭大空调一边调侃。 成默将大衣脱了下来，转身递给成永泽道：“爸……给你，我不冷……” 成默“哦”了一声。 “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缺课，打针我自己去楼下的诊所，不需要你管，药我也会按时吃的。” “没关系的，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下次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如果烧的太高，我会自己去医院的……我不想去叔叔家。”成默扭头看着父亲道。 …… 成永泽抬头看了眼正在换鞋的成默，“马上要去美国开研讨会，回来收拾一点资料。” “来吃饭，我做了打边炉……”成永泽将装满鸡、猪骨和海鲜熬制的白色清汤的不锈钢锅放上炉子，然后将一叠一叠已经备好的菜放上餐桌，大明虾、牛肉片、虾丸、牛肉丸、冬瓜片、土豆片、生菜香菇……林林总总的摆满了一桌子。 “叫外卖不好吗？这么多盘子好难洗……而且菜这么多，吃不完，明天又要吃剩菜……”成默将书包放回卧室，回到餐桌前面面无表情的道。 “看电影？”成默正准备拖开椅子，被成永泽的提议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和成永泽一起去过动物园、游乐场、电影院，只有在学校组织活动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对于他来说有些遥远的娱乐活动。 成默点头，两父子不在说话，静静的等待锅里的汤烧开，然后开始无声无息的吃饭，灯光下水蒸气在升腾，白色的汤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菜叶和牛肉在里面翻滚，除了碗筷细微的碰撞和打边炉的翻腾声，静谧无言。 吃过饭，成默收拾桌子，一般来说都是成默又做饭又收拾桌子，因为成永泽支付了生活费和他的零花钱，所以成默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打扫卫生的也是他，对于成默来说，扫地、拖地就是唯一的健身运动了。 两个人从家里散步走路去步行街不远的万大电影院，安安静静的看完了一场电影，没有爆米花，没有可乐，没有眼泪，也没有讨论《无问西东》那有些凌乱的剧情。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看完，平平淡淡的离开，第二天成永泽去了美国，然后这一别就是永别……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我想来啊！我当然想来！即使有这该死的心脏病我也想来……可是……可是……”成默在心底呐喊。 现在回答也已经迟了么？ 太晚了。 2018年7月24日，暑假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半，五点钟的罗马天际已经发白，月亮在偏西的方向成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冷色调。 成默稍稍转头就看见了趴在床沿正在睡觉的谢旻韫，青丝流泻，淌过她白璧无瑕的脸颊，淌过她胭脂色的唇角，像翰内斯·维米尔笔下那充满纯真诱惑的油画。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谢旻韫抽纸巾的声音，然后自己的眼角有轻轻的摩挲，薄薄的纸巾阻隔不了指尖的温暖，这一个瞬间成默似乎听见了泪珠破碎的声响。 他曾经深深的厌恶过这个家庭，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感到愤怒，继而是悲哀，他怨恨过母亲，也怨恨过父亲，然而如今才不得不承认成永泽这三个字深深的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灵魂，他是父亲生命的延续，这件事如同地球是太阳系的一员一般，不可更改。 只是他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相隔着永恒，而那些被误解的时光，那些起起伏伏的罅隙隔 再也无法得到和解。 成默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死一定有所预料，才提前做好了安排，生日的时候送《尼伯龙根的指环》左尔格一百周年纪念版的时候，他应该就开始布置了，而那场《无问西东》的电影——就是告别…… 至于父亲的死因其实很容易推测，绝对不是因为这块衔尾蛇手表，如果是因为它，自己怕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那么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人类起源》这本书了。 在这之前成默也是进化论的支持者，但现在他不得不持以怀疑态度。 证明进化论只能是猜想的最大漏洞就是“没有中间物种”，假设人类是从公元前180万年前的能人（注1）——公元前150万年前直立人——公元前二十万年前智人，那么在这么漫长的历史中一定存在大量的半人半猿的人类化石，实际上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化石出土。 也就是说在能人与智人之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智人是由能人进化而来的证据。 可以说，进化论对于其他物种没有大问题，是正确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此，我们可以推断人类也是这样进化而来，但因为缺乏部分关键证据，只能根据其他物种的进化同理可证。 突然间成默听到一声：“醒来了，还装睡？” “我刚才说话的时候，你手指抽动了几下，这是因为担心所以下意识的反应……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谢旻韫的语气变的冰冷了一些。 谢旻韫站了起来，表情冷硬的说道：“你醒来了为什么要装睡？不知道……”后半句“人家担心你”却没办法说的出口，有些生气的提起她蓝色dy包就准备走。 谢旻韫自然注意到了成默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右手，腾的一下脸上就燃起了红霞，这才想起就在刚刚前不久，成默在梦中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她当时还以为成默醒来了，摇了他好几下，然而他只是嘴唇颤抖，眼角有泪光泛出，也许是梦到了什么。 “守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成默见谢旻韫停住了脚步，满怀着歉意和感激轻声说道。 至于在机场的时候为什么要开口说留下，谢旻韫也很难说的清楚原因，有一点点冲动，有一点点担心，有一点点同情，也有一点点的关切。 谢旻韫完全感受到了那份柔软，这和成默平时的冷漠完全不一样，想到昨天夜里他不知缘由的泪水，声音也轻了下来，“我什么也没做，不需要你谢我……” “等等吧，张领队还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休息，等她过来再说。”谢旻韫挪动脚步，又坐了下来，脸上那可人的红晕还未曾完全褪去，美不胜收。 谢旻韫也没有问，自然以为成默是打给他的叔叔婶婶，从包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递给了成默。 “你刚才不是跟你叔叔婶婶打电话吗？” “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之间怎么都叫不醒？”谢旻韫也没有追根究底，只是皱着眉头问成默病情。 谢旻韫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你有心脏病还是少参加强度这么高的旅行团。” “医生说你的心脏病算是很严重的，要你一定要注意休息。”谢旻韫忍不住语重心长的说。 谢旻韫也看着成默的眼睛，她发现成默有一点不一样了，可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是因为眼泪洗去了他瞳孔里总挥之不去的阴霾吗？又或者他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一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