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一回神,萧冉就蹲在她面前,神色间颇有一种不怀好意的狡黠。“难道…是因为要和我一道回京了,所以喜不自胜?”她像猫似的把手虚握成一团,在林忱颈边蹭啊蹭,又漫不经意地笑,笑得眸子里波光粼粼,灵动得像天池上的水,缭绕在人间。萧冉心里发坏,最知道怎样才能逗得她的殿下面红耳赤。她这样笑,暗自等着林忱羞恼。林忱着恼的时候最有趣,耳后颈间红成一片,眼尾下那颗看不见的小痣也变得鲜明。她等啊等,林忱却只是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含着许多情谊,萧冉撑着一叶扁舟在里面游荡,很快便迷失倾覆。“是在想你。”林忱抚过她的眉弓,“想记住你。”萧冉抱住她,林忱握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像是在呢喃:“我怎么这样喜欢你…哪怕你现在再用一把刀插进我心里,我恐怕也鼓不起气来恨你,你赢得好彻底。”萧冉攥紧了她背后的衣料,闷闷地说:“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胜过我喜欢你?”林忱轻笑了一下,说:“当然了,就是我更喜欢你。”“不对,明明是我更…”两个人纠缠作一团,闹得外面青萍和青瓜直探头往里看。春三月的阳光催生万物,嫩嫩的新芽破土而出,外面传来雀儿奔跑的声音,文心在后面追她。“慢点跑——”林忱嗅着萧冉身上的桂花香和外面被阳光晒得干干的泥土香,记住了这个春天的一切。外面文心抓到了雀儿,正在数落她。林忱想,慢点跑。光阴啊光阴,慢些跑。**改年号为塑元的第十年,林忱失去了双目。李仁的胡子更花白了一层,他执着银针在林忱手腕上扎了一排,最后一根针比量了半天下不去手。萧冉在一旁撑额叹气,说:“能不能成?再这样殿下的手都要被你扎烂了。”李仁唔了一会,又把针都拔了。“算了,反正这几年我盲习惯了,走路做事都不打紧。”林忱宽慰两人道。萧冉勉强笑了下,望向窗外开得繁复的杜鹃花,说:“可是那样的话,殿下又见不到今年春天大家冠花出沐的样子了。”林忱淡淡地笑,对李仁问:“先生今年也去吗?”李仁摇了摇头,还在比量那几根针,说:“我受殿下所托,遴选继任的事还没有着落,怎敢无所事事。”他说罢,实在找不着下针的地方,最终还是收拾了药箱走了。萧冉瞥见他离开,赶紧心疼地挪过来,对着林忱的手腕吹吹吹。“不疼的。”林忱笑她。萧冉没扎过针,哪怕别人告诉她行针都在穴位上,并不会有多明显的痛感,可心底里总蒙着一层怀疑。“李仁那老头子,我就说他不靠谱。”她嘟囔了一句,眼光瞥到外面宫女捧着新鲜带露的花瓶进来,那花儿那样鲜妍,偏偏触动愁肠。小宫女灵动得很,见她眉间忧愁,便知道是成玉殿下的眼睛又不好了。萧冉托着下巴,捂着眼睛,表示自己也不看不看,动作稚气,把小宫女逗笑了。林忱闻见杜鹃花的香气,说:“摆在那吧。”小宫女放下花瓶走了,萧冉便去揪那花的花瓣,揪得人家零落不堪。林忱听她气咻咻的,便知道她在干什么,笑道:“我有那么可怜吗?虽然看不见花的形色,但还能闻到它的香气,你这样把它都碾碎了,叫我闻都闻不到了。”说着,慢慢把被萧冉揪下来的花瓣都收好了。这番话令萧冉有所宽慰,道:“也是。”她伏在花堆里神游半天,被花的香气呛了鼻子,老毛病又犯了,一阵咳嗽。林忱听见了,说:“今早文心还同我说,她知道南镇有一处水乡,那里的温泉水治你的病有奇效,不如…”她的话没说完,萧冉便拉住她的衣袖,捂住她的嘴,意思是不让她再说。林忱只好作罢,想着再说一会儿闲话,外面又来了通传,一摞一摞的公文运进来,让人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萧冉注视她半天,林忱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及时地投以回眸——她始终保持着不变的方向坐着,略显茫然,而后觉得萧冉似乎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了,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开,又叫人进来代行笔墨,一番折腾才在案边坐好。萧冉默默地出门去了。殿外朱红的十二根柱子下,匾额金粉映出的金光洒在光可鉴人的漆黑大理石上,她怔立片刻,从另一侧绕过去,偷偷开了一扇小窗往里看。她走出去有脚步声,林忱自然有所察觉,屋内没有人看着,那份故作康健的表演也就结束了。林忱的精神很不好。青瓜读着奏折,她只一个侧影,靠在引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要十分克制才能不露出头痛的痕迹。李仁称这是头风,厉害的头风对眼目也造成了损害,所以才会盲得这样快。萧冉一声不出地往里看,心底总有一块大石堵着。半晌,她慢慢离去。今日出门,是因为一位声称能治殿下之病的人在琉璃轩等她,故弄玄虚了许久,期间也托了许多门路。这些年来,这样的骗子萧冉见了太多,本是不欲再浪费时间,不过这段日子林忱的病发作得厉害,头痛也频繁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她不想、也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这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宫墙内风铃响了一遍又一遍。萧冉只身往回走,身上觉得乏力又晕醺,堪堪赶上宫门下钥的时辰进门,宫道两侧的莲花灯飘飘地像是浮在空中。她闭了闭眼,脑中盘旋着不少念头,以致没听见青萍从远处奔来呼唤的声音。随着青萍而来的还有一大堆提着药箱子的太医,老头子们跑得须发飘飞,从萧冉眼前经过。**萧冉晕眩着听完青萍的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到沉潜阁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林忱床边枯坐许久。太医们来了又走,李仁深夜进宫,此刻也走了。静悄悄的宫室里油灯无声地燃着,那一大摞没批完额公文上还沾着林忱撞翻的墨。萧冉望过去,只想把那些东西都撕了。她替林忱掖了掖被角,在灯下仔细端详。十年逝去,时间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风霜,可那苍白的青玉似的颜色却难以抹去。她的殿下太累了,无论在任何时候,一个真正想要做事的人停留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折磨。权柄不可滥用,责任却又如此重大。萧冉捂了捂眼睛,出门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勉强恢复神智,唤来了青瓜,将一切吩咐完毕。“什么?”青瓜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要在这个时候出京,可是殿下她…”“殿下醒后,你看住她好好休养,我一去要一年或者半年才能回来,这期间绝不能让她再像今日这样操劳。”青瓜嗫嚅:“可您不在了,谁能管住殿下呢。”萧冉一直酸痛的心像被扔进了一支爆竹,怦然炸开,鲜血溅得满地都是。她难耐地蹙眉,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今日的断舍离,就不会有新的生机。“殿下醒后,就说我为她去寻良药,顺便在南边泡个澡…就这样吧。”她逃似的离开了沉潜阁,唯恐自己再看一眼都难下决断。次日天明的时候,林忱转醒,目光停留在床帐上,说:“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她对着空气念了几句话,均没有得到回应,才知道萧冉并不在这。青瓜在外面的小榻上惊醒,赶紧进来,看见林忱披着单衣已经起了。“殿下,萧大人她…去南镇了。”**林忱很想念她,提笔的时候、听见鸟鸣的时候、闻见杜鹃花香的时候,还有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双目不可视物,日子似乎也变长了。她变得更沉静,除却批拟公文,其余的时候几乎都在外边的亭子里坐着,这里的声音比较多,虫鸣鸟叫都很悦耳。青瓜知道,殿下是在想象山水之间的样子。最开始那一两年,林忱常常同萧冉一起畅想以后的隐居生活,可是日子一年一年过去,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因为文渊阁日盛,盛大到了必须有一个掌舵之人使其平衡,否则一旦倾覆,便是滔天之祸。塑元五年的时候,女学的学生开始同民间以及国子监的学生分开参加科考,九年的时候,二者合并,开始了第一次男女统考。女官的数量越来越多,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缠人又棘手。婚嫁、薪饷还在其次,更重要的事,林忱不能再像一开始那样无限偏私,骄纵偏爱易生祸患,而文渊阁已经不再是孩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