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看不透自己的面相,于是猜测自己并不是此世之人。如此,结下不解之缘。太后问:“你喜欢他吗?”徐恕有些惊愕,她已不似初来上京那般口无遮拦,于是只模糊道:“我不知…何为喜欢。”太后便罢了手,她哗啦啦地搅着棋子,半晌说:“其实,你可以一直这样自由自在下去,只要放下那些虚无东西,没有人能伤害你。”徐恕没法放下。也不觉得青海是加诸己身的枷锁。她是个靠虚幻活着的人,没有这些虚幻的责任和信仰,她也便不是她。辞别太后,如是三四年过去。迁都到了上京,气候倒是和青海类似了些,不过徐葳蕤有孕,在炎热的夏季吐得昏天暗地。她是极逞强的性子,撑着身体也要和太后斗下去。可徐恕已经明白,败局已定。皇帝不过十八岁,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本该朝气蓬勃的青年人如逐渐枯败下去的藤蔓,已经无力掺和这些争斗。徐恕旁观着,不由劝徐葳蕤珍惜眼前。因为她知道,这位心思很重、时常有些郁郁,却很包容温柔的皇帝,很钟爱她的大小姐。徐葳蕤的眼睛只看着前方,忘记了身侧默默注视她的人。直到皇帝病危的前一刻,徐恕携着徐葳蕤逃亡。她恍然惊觉,短短六七年,已经像一辈子一般长。躲躲藏藏的路上,她们在黄河之畔望见一轮蓝月,在这月下,徐恕不知徐葳蕤是否会记起刚走出青海的那个晚上。第60章 风起文心在七月的第一日来到安西。炎炎烈日播下锋芒, 她一身丝质官袍耀目地反着华光。那张脸上意气风发,连下巴上的黑色印记也黯淡下去。林忱坐在窗边的竹席上,抬手半挡着光看她。不一样了, 她想。当初那稚弱羞怯的女孩连影子都被碾碎了,在这热切的欲望中, 重塑成了这样一往无前的勇士和刽子手。“几年不见,你变了不少。”文心对坐在她的另一面, 道:“可殿下却没怎么变, 我一看见您, 心里就有了底。”林忱轻笑了声,把手边的奏表放在一边,轻轻敲了两下窗沿。竹秀扒着窗户露出个脑袋。“去端两盅茶来,文卿要与我长谈。”她吩咐道。文心忙止, 说:“臣从平城带了几两特产的竹叶茶想给殿下尝尝, 已叫人去煮了。”她边说边露出笑意来, 眉目间是一片纯然的光彩, 半分隔阂也不见。林忱看着她,略略支着额头, 眉眼间有几分稀疏的倦怠。“你就没有别的事要问我?”她的眼沉沉的,像蕴藏着许多积郁似的。文心面上的笑退减了几分。林忱反复掂着她面前的青瓷杯具,心头想的却是昨晚的梦。梦里灵儿来找她, 嘴里都是道歉的话。五年前的那个清晨, 进入文渊阁的女官在她面前立誓,一生一世以文渊为家。灵儿也一样,她同文心手拉着手, 说要在上京这样污浊的地方, 以卑贱之身、靠一腔热血杀出个光明道。为日后女子入学、科考、为官垫下第一块基石。可她食言了。林忱当然怪她, 可也怪自己没有负起教引的职责。心里一直钝钝的痛,一睁眼,冷泪已挂满了腮边。“我知道殿下的难处。”文心应道,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又变得坚毅,甚至有些冷漠,“所以您不必自责。她同我私交再好,也比不上殿下要做的事重要。”“更何况…”她垂下眸子,声音低不可闻,“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忱把目光收回来,耳边聆听到的是她一个人的愿望,也是千千万万人的愿望。此次的事若成,日后文渊阁大权独揽,再无需受人辖制。若不成,则死无葬身之地。文心抬头,又是那副壮志踌躇,迫不及待的样子。“不谈过去的事,臣此来安西,原是向您报喜来的。殿下最担心镇守北狄的容将军会耐不住压力,起兵占平城而援上京,可前些日子他已经同我们达成一致,确定不会干涉南边的事宜,剩下那些封王的军队早被太/祖皇帝削得一干二净,这下子,殿下可无后顾之忧了。”林忱点点头,侧目而望,远处天际一道鸿雁划过。“是你们多年在平城筹谋得当,才能让他迫于形势,作出表态。所谓争夺核心权利,并不只是夺取那张龙椅,更重要的是让这天下无异响,要让他们都看到、都臣服。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收起对文渊的轻视,收起那些自以为是,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殿下此次青海之行万分紧要。大梁所仰仗的,北边是容将军的铁蹄骑兵,南边是裴家的弓弩手,另外,就是青海徐氏所阻击倭寇的长刀游侠。只有这三者的兵马都不来搅局,我们在上京的起事才能成功。”林忱按了按额角,打起精神说:“南境的裴老将军逝世也有几年了,彭将军去了那么久,她带去的兵早已与原先的裴家军融成一片,这也是先前太后埋下的一步好棋,即便我这次带不走徐氏的兵马,也不惧他们会倒戈相向。”文心细细地拭着那些茶具,犹疑问:“徐氏多年来频频向殿下示好,要他们答应支持此次的行动,应当不难吧?”林忱冷笑了下,道:“我的这位舅父,虽与我素未谋面,可从小到大却在我眼前办过不少事。我知道他是最三心二意的人,谁有用,他就亲近谁,等到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他示好于我,不过是我手中权势正炽,可万一上京真乱起来,他巴不得在旁观望,等着坐收渔利。”不等文心说话,她又添道:“自然,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所以,我们绝不能公然反叛朝廷,只能等着上京乱起来,以勤王的名义,做一场好戏给他们看。”谈及此,案旁的香已经燃了大半,玉屏后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端着茶进来。“此茶用冷泉水萃过几次,初尝清新,而后微有竹叶的涩然之味,接着苦味散去,回甘便一丝一缕地涌过来。”女孩子脆生生地说话,替两人斟了茶,笑着跪坐一旁,有些羞怯地偷着看林忱。林忱回视她,又打量了眼文心。“这是我家里面的一个小朋友,久闻殿下大名,这次一定要跟我来见见殿下。”女孩子鼓起勇气抬头,紧张得脸红。林忱大多时候心情都很沉重,难得见这样大的女孩子,倒也觉得新奇。“你要来见我,为什么?”她故意有些淡淡地道。女孩子并不惧她的威势,但头仍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因为…”她声如蚊呐,“我想来谢谢殿下。”林忱一怔。她从没听过这样热烈的表白,见过的虚伪又太多,心里下意识地将这孩子打成了上京溜须拍马之辈。她瞥了眼文心:“客套的话就免了,我不喜欢这样。”女孩子着急,脸“腾”地一下子全红了。“殿下!”她有些委屈,人也别别扭扭的,说出的话却像在林忱心里扎了一根刺。“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因为自文心姐姐到平城,我和娘亲就再也不用戴厚厚的帏帽出门了!”她越说声音越小,“也是了,这于殿下来说,或许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吧,可我…对于我来说,却真的很开心。”林忱喝了口茶。仿佛在心间阴暗的山中投下一缕光,照在缓缓流动的溪水中,伴着竹叶茶的味道,回甘慢慢渗进磅礴深厚的大地。文心无奈道:“殿下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为自己方才的误会羞愧吗?”林忱看了看哭得冒鼻涕泡的小孩,毫无责任心地说:“我不会安慰小孩子。”“不过我想,以后这样开心的日子,会变得更多些。”**萧冉在抱月楼宴客,转过平安街,刚见到萧如墨的影儿,就被信使在巷口截住。“萧大人,刚上过您家门。看家的爷见了寄信的地方,叫我赶快来这给您送来,怕误了事儿。”萧冉接过信,一摸信封,上面淡淡的、粗砺的香绕上指头,她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为防自己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错过了某人的音信,她特意交代过,凡是上边带着桂木香的信,只要她人还在京,都务必交到她手里才行。“姐姐在这儿也能收到信…让我猜猜,必然不是公事吧。”萧如墨从不远处凑上来,弯着眉嬉笑着说。萧冉支肘挡着她,边看边走,嘴里也不闲着:“没用的闲事少打听,我请的人都到了没?去楼上看看。”“姐姐宴客,别说是这样的事,即便是邀人闲谈小聚,她们也不敢不来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