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多好听啊?”魏染侧耳,不禁笑起来,“舞娘跳得也好看,恰似当年姑姑你在太/祖皇帝面前献舞,翩若惊鸿又妙趣横生,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吧。”涟娘像是石化成了一尊雕像。作舞的女子连长相都与她三分相似。“清秀柔婉、婀娜多情”,年轻时不少人这样夸赞扬州卖艺的十三娘,所以后来的涟娘总是板着张脸,生生磨去了天生的柔和丽质。“只是您怎么却到了太后娘娘身边呢?太祖皇帝曾经对您多么宠幸,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撂开手不管,姑姑您教教我,也免得我以后重蹈覆辙。”她心思恶毒,语气也揣着令人战栗的恶意。涟娘默默听完了一曲,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魏染还没得意够,猝不及防,否则按她的个性,是不会这么乖乖站着挨打的。“像你这种女人我二十年见过几百个了,趁早滚回你的太师府去。”涟娘面无表情,“别以为攀上陛下,便提前做起主子来了。再这样胡闹下去,我自不必说,太后也要拿你去喂狗。”魏染形容正狰狞着,远处却传来一声呼唤。是皇帝正向此处来。她向来脑子是不大好用,想起上船前有人蛊惑的那两句,心里一发狠,登上船栏,腰向后一折便要倒下去。涟娘自然也知道皇帝正向此处来,却拦也不拦,心道用下作的伎俩也不提前筹划好了,这一跳对她能有什么好处。然而她不拦,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痛心的惊呼,仿佛两个人真有什么海枯石烂的深厚情谊。皇帝两步冲到栏边想要去拉人,然而他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贵人,拉不住又不肯放手。魏小姐也惊了。涟娘怔了一息,只这一息,两人一齐翻下船去。耳边乱哄哄一阵响,船上的侍卫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船。萧冉赶上来,见涟娘也要跳,赶忙拖住她。“姑姑就是这时候下去,也不见得能怎样,您年纪又上来了,还是我去。”她纵身跳下,涟娘在船板上,一下子想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是魏染,还是她自己,竟都成了这年轻皇帝的一步棋了。**太后坐在榻边的椅上,除却太医,其余人俱在帐外。她抽着一管水烟,里面加了薄荷,闻起来清清凉凉的。太医有意提醒她不要嗜烟,烟草虽能阵咳,可釜底抽薪,只能使这病愈演愈烈,再者,皇帝还没醒呢。想了一圈,哪个都没说出口。他退出帐外,没一会儿,皇帝果真给烟呛着了。二十刚过的年轻人身体好,湖下喝了好几口水也没什么大事,此时边咳边睁开眼来。睁眼便见到太后仰着的下颌和嘴角。“凤仪,你醒了。”她不用低头,也像是在看他,“身体怎么样?”皇帝听着她叫自己的名字,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感。“儿臣没事。”他回答。“那就好,若有事,不知多少人要因你而死了。”太后磕了磕烟灰,说出的话却让皇帝心灰意冷。他抓紧了被褥,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争气地哭出来。“我已经让涟娘先回宫去了,魏染也给送到家了。”太后俯身,“你想何时与她成婚?”皇帝仰着一张虚白的面孔,怔怔看她。“这就是你选的人,一个没有才情也没有脑子的花瓶。不过也好,正能为你所用。”太后漫不经心地说。“儿臣不明白。”他低声说。太后懒得同他演戏,只道:“方才在船上的事,你预备如何说?是要涟娘暂避朝政,还是想直接废弃她?”皇帝咳了两声,道:“又不是涟姑姑推朕下水,如何能责怪于她,只恐朝臣不肯罢休。”太后微微扯了扯嘴角,问:“是施平教得你这么说话吗?我也有看走眼的一日,本以为他算性情古板的忠厚之人。”两人再无话可说,一个心有隐痛,一个铁石心肠。临走时,皇帝还是忍不住问:“母后,难道不问问儿臣,为何要这么做?”太后无动于衷,只回头向他投去一眼。“你难道想说,是因为我?”她说,“别做假了。你是我的儿子,可也是皇帝,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从我手里抢东西的一天,这是人的天性。可爱你不是我的天性,我不爱你。”**涟娘不得不暂时脱手文渊阁的大小事务。因为魏染一口咬定她推自己下水,又眼见皇帝落水而不顾,以致龙体有恙。这女人脑子不中用,直到现在还没好好想想自己入宫后是什么位分,反而把除皇帝以外的人得罪了个遍。太后一见她的名字就烦。此人和当初的徐葳蕤一样野心勃勃,却没有徐的本事和才华,昏招尽出打得人猝不及防。举朝之臣从涟娘之事骂到女官摄政,只差没骂到太后娘娘的脑门上。皇帝明明白白是自己跳下去的,可他们东拉西扯,也能说出涟娘曾和魏染动手争执,御前狂放无状这等罪迹来污蔑。这就不大好了。太后不在意世家和文人怎么斗法,只不要牵扯到她的文渊阁,也不能妄想将她身边的人拉下马。于是,检举是由萧正甫的一个学生开始的。他先是提出今年科考的一道题目曾被人泄露,既而引出科举作假的种种案例,而后专事翰林选拔的文院便接到了匿名信。信中放出了重大而炸裂的消息——三年前的状元不是冯敬,而是萧宰相的学生,名叫赵庭芳的,曾是解元出身。当年冯敬中状元就招致了朝野不满,只是碍于种种周折没能清查,此时兴风作浪的机会一来,皇帝落水的事自然靠边站。冯家成了众矢之的,两派再次斗起法来。又过了两个月,施平自请离京,冯二也被找了个由头发配岭南。至于科举舞弊案查明确有其事,冯不虚也被牵连革职,第一个与皇帝结亲的魏家顶替了他的位置,顷刻间,这屹立了几十年的家族被鲸吞蚕食了个干净。冯姓子孙不但被寒士排挤,且为新世家之首魏氏所不容。直到此刻,朝局再次形势分明了起来,皇帝的“衣带诏”确确实实起了些作用,在太后的默许下,世家重新有了和新贵抗衡的资本。不过,在几方周旋下,仍使朝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所付出的心血就不可估量了。太后为此不得不强撑病体,继续夜以继日地看折子、监察人事变动,做出种种协调。在百忙之余,还不忘了吩咐文苑诸人好好读书,说一得空了,要给她们挑选各自的亲卫,以便日后出宫建府之用。**这日,林忱从文渊阁回来,沉潜阁门口站了个熟人。“锦衣卫?”青瓜远远瞧见了那身飞鱼服。竹秀在门口立着,石墩子似的。林忱走近了,叫他进来说话。“小人本不该踏足皇宫内苑,但今有一事想要报告殿下,因此冒昧请托了萧常侍。”竹秀小心翼翼道。林忱叫人上了茶,抚平衣袖上的褶皱,道:“有什么事,你不去报告上司,也不去报太后,反要来报我。”竹秀尴尬道:“其实是还有事想求成玉殿下帮忙。”林忱便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了。“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出沐,您与冯家二公子在林中偶遇,之后小人正巧经过,听得什么‘计划’之类,便想着得留心些跟上去。”竹秀讲述着,“虽听不全,但好歹弄清楚了,冯二公子是在与江言清公子争人。”“江言清?”林忱拢住袖口,问。“不错,应是冯二公子惯常包的那个舞姬给江公子抢了去,冯二不忿,想要报复。要紧的是这舞姬的名字,正在那日游湖献舞的名册之中。”林忱道:“你的意思,正是皇帝落水时,献舞的那个?”竹秀连连点头。林忱喝了口茶,算是明白他为何不找旁人去说了。一般人未敢得罪太后的枕边人,而太后自己对姓江的态度也不明朗。唯有自己经常出入凌云殿,又和萧冉常来往,故有能耐收下这消息。那么这样看来,魏染拉着皇帝一起落水的事,其中竟还有江言清在搅浑水…怪不得,一个世家女,一群性情古板的老头子,怎么想到用当年的旧事来激将惹涟娘发怒,想来只有既了解当年秘辛,又专爱剑走偏锋的人,才有这般计划。林忱想明白了,抬头看竹秀,见他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由又揣度起来。他是个性情呆板的人,怎么当时竟会想到要尾随别人?这段时间出入凌云殿,林忱也算对宫中人事有所了解,知道竹秀的父亲原也是随裴将军出生入死的将领,只是后来续弦的那位妻子身份不好,故而累得后来也未曾升迁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