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打听香山寺来的小尼姑,是不是找姐姐你?”她咬着手指问道。林忱闻言谨慎起来:“是谁?”“徐家的大伯伯,派人来送信的。”阿湘说:“我叫她进来吧。”她说着便往外跑,没一会,一个女使着急地进屋来。这人见了林忱,纳头便拜:“忱姑娘,可找着您了。咱家姑奶奶不好了,老爷请您快些回去!”林忱不由一惊:“我娘?”她面色发青:“怎会?”那女使急道:“奴婢还能扯谎不成,老爷就在前院呢。他差奴婢先往香山寺去,没寻到人才找到这来。”林忱捏着桌脚,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只是她心里难免怀疑,怎么会这么巧?徐府来赴宴,她娘偏在这时不行了?再说,若真如此,徐家人怎么还没赶回去,即便是个假妹妹,也总该把面上功夫做足了。她问:“信呢?”女使递过信来,还在不断催促。林忱拆开信看,里面说得虽然还是车轱辘话,但却夹杂着两张空白的书页。她捻着那两张白纸,心思终于沉定。这是徐家人有话要对自己说了。“你先走。”林忱说:“告诉舅父,我随后就到。”女使还要再说,却见林忱端坐自如,眉目间一片郁色。那眼睫一敛,又有一股煞意,被吓了一跳,只得不甘不愿地退下了。她前脚刚走,林忱便寻了个由头要了碗水来。那空白书页浸水后缓缓显出氤氲的字迹,林忱于斗室中读完,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些卜出的凶字围绕着她打转。她忙将那纸抛入朱砂,手却不自觉地颤。若真是这样…真是这样…那她就更不能走了!鸢儿…她自认不是爱替人出头的勇毅之辈,但与鸢儿的情谊也绝不至于那样浅。今日不论如何,她要问出人的下落。信纸缓缓没入朱砂,林忱再度在椅上坐定。她舒缓着麻木的手掌,只觉得前院的舞乐声哀切不已,宛如低泣。**徐叔平在前院斟酒自乐,见派遣地女使回来了,掩袖低问:“小姐呢?”女使懊丧道:“忱姑娘说稍后到,奴婢摸不透她的心思。”徐叔平挥挥衣袖,女使退下,旁人问:“叔平兄干什么呢?也不上去敬涟姑姑一杯?她老人家在上京可说的上话呢。”徐叔平温文地笑笑,他心里掩着焦急,便不大想交际。明明自己怕幌子哄不了她,还特意冒着风险写明了原委,这忱姑娘也忒不上道了。他晃着酒杯,正假意装醉。恍恍惚惚听得上边问:“什么…时辰了?”底下人道:“回姑姑,马上就未时了。”厅堂中春风正暖花香正浓,三五成群的文人政客谈天论地,政客豪士交际互敬。门边,李四朗还在孜孜不倦地和一群孩子玩弹球。今日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光是年十五以下的小公子就来了十多个。正上头的涟姑姑端得一身青莲不染,不沾酒,只饮茶。下首还站了个随身侍卫,年轻得很。真是一派好景象啊,徐叔平心想。若不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只怕再过两个时辰,他也吓得孙子一样。**张大娘子和萧冉坐在一处,相谈甚欢。两人正围着小几打木牌,周围围了一圈夫人瞧热闹。“这张!”“不对,是这张。没瞧方才常侍的另一张牌已经出手了吗?”她们全然忘了一开始面对萧冉的疏离畏惧,功劳全归这副小小木牌。上京独有的小玩意,上至王侯子爵下至市井混混,无一不对它青睐有加。萧冉赞道:“娘子聪慧,这些年还没见过摸一次就如此熟捻的牌手。”张大娘子羞涩一笑,两人洗牌重来。外围阿湘跳得老高,却还是给堵在人群之外。“娘亲!”她颇有些气恼地唤:“娘亲!”张大娘子听见了几声,照旧敷衍道:“阿湘乖,和嬷嬷玩去。”阿湘气歪了鼻子,大叫道:“娘亲好坏!我有好东西,再也不给你看了。”萧冉在榻上支颐轻笑:“娘子对女儿甚为悠容。”“小女儿家,也就能享这几年福了。”张大娘子似是喟叹。萧冉深以为然:“娘子快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有急事呢。”阿湘连忙道:“真的真的,娘亲你快出来。”张大娘子无奈地推了牌,立马有人顶了她的位置。“阿湘——”她嗔怪道:“什么事?”“外面那个姐姐叫我把这个给你。”阿湘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地方,献宝似的把那两张面纸拿出来。张大娘子接过,边看边道:“原来这姑娘还真懂,我当她是江湖骗子……”她话说一半,脸色却忽地难看起来。“这是方才卜的挂?”她声调忽然严峻,把阿湘吓了一跳。“是…”阿湘话没说完,便看着她娘亲急吼吼地往外走。奇怪,娘亲向来温文,怎会如此匆忙?阿湘咬着手指,悄悄四顾,见无人注意,小尾巴似的缀了上去。第9章 惊变天色渐暗下来,风和日丽的下午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孔,暗蓝色的天逼仄地压下来,灯与火慢慢明起,空中竟飘起了絮状的轻雪。林忱与张大娘子挨着,在半明半暗中走向后巷,身后缓缓跟着量载满烟花的牛车。“多谢你,告知我。”张大娘子几不可闻地轻声说:“若非如此,我张家百十口今日都要葬送在此。”林忱摇了摇头,她撑着伞道:“娘子也有我要的消息。”张大娘子惭愧:“随口一句,怎能还清这份恩情。”她深深望向林忱:“卜算一途,一忌窥探自身,二忌出口真言。师父透露了天机,只怕有祸殃。”林忱转了转伞柄,低头含着苦笑:“人之在世,总该留些道义在身,否则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她话毕,颇觉这句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于是闭口不言。张大娘子却怔了,末了,抚着牛车上的破帘布轻叹一声:“只盼着阿湘长大之后,也能如师父一般,不失对朋友的真心。”那帘布动了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却又被张大娘子安抚地拍了拍。她俩再也无话,至后巷门口,看门的阿三正翘着腿吃东西。“哎呦,娘子您怎么到这来了?”阿三问。张大娘子笑说:“一会儿不是要放烟花吗?我想起去岁库房里还有些剩,只怕是不能用了,又担心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子沾上了,所以赶紧派人来送出去。正好也送我身边这位小师父出去。”阿三憨笑着点点头,后边的嬷嬷并一个带着草帽的大汉推着车上前来。“大娘子。”阿三掀开破布看了眼,还是那副笑脸:“这个车送出去倒是可以,但是…”他犹豫道:“这师父怕是走不了。”大娘子拧了拧眉:“怎么?”阿三悄悄附耳过去道:“其实之前老爷来吩咐了,说家里遭了贼。”他连忙又道:“当然不是说这位师父。只是老爷的意思,小的不敢违抗啊。”大娘子与林忱对视了眼,一时都心惊肉跳。这府里的人竟是都给买通了,还是张侯爷身边的人。她来不及同阿三掰扯,示意嬷嬷先将车运出。愈暗的天色中,她看着牛车渐渐远行,仿佛看见阿湘正在里边挣扎着小手滚动着身子,想要和她告别。漫天飞絮落在她身上,总有千般不舍,此刻也都化作了女儿劫后余生的安慰。林忱拍了拍张大娘子的肩,后者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泪,正欲同阿三讲情,身后却突然传来唤声。“张大娘子?”两人回头,却见来人正是萧冉身边的小侍女青萍。张大娘子下午见过她一面,不由得白了脸,林忱也往后靠了靠。谁料青萍径直前来,像是根本不认识林忱:“大娘子可叫常侍好找,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来了。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常侍邀您同赏呢。”张大娘子勉强笑道:“好,我这就来。”她两难地夹在林忱和青萍之间,心中挣扎不已。林忱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摸到了对面的意思,拽了拽张大娘子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青萍不大可能没认出自己,恐怕是她们行事紧急不愿多生事端。这场戏张家是主角,她们非得牢牢看住张大娘子不可。既如此,张娘子为自己开口,反而会令对面注意。三人默然沿着长巷折翻,飞雪趁着风愈加凶猛,远处澄明的灯火也一闪一灭,气氛有种冷然的紧张。青萍显然不如她主子那样轻描淡写,她不说话,已是极大的不自然,偏她自己并不觉得,脚步走的飞快,后面的两人出了一身热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