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沽寨这里,是整个北方漕运的枢纽,更是潞水、卢沟河、巨马河、漕河、易水等多条河流的汇集处,号曰“九河下梢”。太平年间,各处地势较高处,布满了诸多店铺、仓库、码头、豪商巨贾的宅院乃至依附而来的百姓居住区。
但这时候,绝大多数居民都已经逃亡离散,距离直沽寨核心区域较远的大片房舍,早都被守军拆毁了,可用的木石搬回去增建了壁垒、营栅和各种防御设施。
各部的将校也全都回到了自家本部,指挥着将士们越过浮桥向北,迅速踏过废墟和低洼的湿地,进入到地面被冻得硬实如铁的荒原,
腰间悬挂小鼓的士卒,在陈冉身边敲打着有节奏的鼓点,将士们伴随鼓声变幻脚步,三个横阵形成了一个反向的品字形。而前头两个横阵又稍稍向内收,掩护了侧翼。
每个横阵的正面,刀盾手们把沉重的木盾拄在地面,而枪矛手们按照无数次训练的要求,把枪尾扎在地面,斜举长枪。弓箭手们则把箭袋从背后取下,放到身侧靠着腿。
有人把箭失抽出来,箭簇向下扎在地面,一支支立在触手可及处。随即有同伴提醒:“别拿出来太多,保不准射个三五轮,就够了!”
三个横阵的将士,披甲率极高,但没有带着当日横冲李全大营的重甲武士。用那种身披数十斤重型铠甲的精锐跳荡陷阵,与敌军骑兵正面硬撼,是一种可行的思路,但在更大规模的战场上,定海军有更好的选择。
这时候,敌骑逼近了。
两方相距不足三里,而上千骑兵的声势,好像漫山遍野。隔着很远,就能看到骑兵们亢奋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剑,能够感觉到他们在这段时间尽情杀戮以后,被滋养起来的狂暴情绪。
当他们确认定海军离开城寨野战,而动用的兵力只有一千出头时,他们变得更加疯狂了。
杨杰只哥的本部兵力,就有三倍的优势。后头三岔河口方向,还有石天应亲率的两万多人压阵,这一仗是怎么算都会赢的,而且要赢得干脆利落。要赢给试图支援中都的金军看,赢给成吉思汗看!
当骑兵开始加速的时候,杨杰只哥好整以暇,催动自家的亲兵们策骑向前,随之步卒也开始行动。
仔细观察敌方之后,他做出判断。此时出战的千人,确实就是定海军驻在直沽寨的主力,但寨子里至少还有几百人的壮丁。
己方如果绕个圈子,从卢沟水的河道踏过,然后直接攻打城寨,很容易被直线折返的定海军挟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硬碰硬地将之击败。
这些步卒的队列很整齐,但兵力上的劣势是明摆着的,绝对挡不住己方冲击。
定海军很了不起么?
听说那定海军的统帅郭宁,本来是昌州乌沙堡的正军。这出身,和黑军上下的将校们有什么区别呢?郭宁能做到的事业,北京路的将帅们也一样能做到!
至于眼前这个直沽寨,杨杰只哥打探到,此刻领军出战的陈冉乃是郭宁的近卫统领,而且,还是个在战场受伤的残废。
一个残废,也能打仗么?
这伙溃军约莫是去了南方以后,在柔弱南人身上占足了便宜,所以自信心过于充足了吧!他们不懂,来自北京路的黑军将士们,才是久历风刀霜剑,在最艰难的局面下聚集起来的强军!
骑兵急速前进,在旷野中奔驰,直沽寨北面,是大片盐碱地和灌木、荒草滩交汇夹杂的地形,战马奔到近处,激扬起漫天烟尘。
灰尘有点呛人,陈冉咳了两声。但他站在队列中间,丝毫不动。
以他为中心的将士们,也都严整不动。
在这种刀割斧削一般的整齐队列里,上千人的坚定自然凝聚成了坚如磐石的军心。这是长久训练的结果,也是定海军本身勃兴之势,给所有人带来强烈信心的结果。
跟随骆和尚去往中都的,固然是全军中挑选出的剽悍好手。此时在这里的兵马,绝不逊色。
他们是郭宁的近卫亲军。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普通一卒外放出去,都能做到什将。而军官们更全都是从河北跟随郭宁南下的老人。
作为定海军训练最严格、也最全面的部队,到目前为止,全军所有人的所有动作都完美无缺,就像在训练场上一样。包括陈冉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己方抱持着绝对的信心,所有人都知道,当敌骑冲到眼前时,他们的表现依然会完美无缺,而这样的表现必然带来胜利!
反观对面的黑军那边……
学蒙古人?上千骑兵乱冲乱跑,然后无非就是策马掠阵,抛射弓箭,扰乱步兵阵列,相机冲阵那一套。他们连自家的套路都没有信心,哪里还能打硬仗!
“画虎不成反类犬,一群贼寇罢了!”
陈冉举起右手,他的右手那处惨烈瘢痕里头,有两根掌骨彻底碎裂了,使他的中指和无名指难以屈伸,很难再亲自持刀与人搏杀。但这根本没有关系,不是每个将军都要像郭宣使那样冲锋陷阵的!
当他举手的时候,被掩护在后方的横阵里,枪矛手和刀盾手同时把手头的武器放在地面。三百多人从身后取出副武器,而他们的副武器大都是步射弓,还有几十具强弩。
算上前头两个横阵的弓箭手,这一千人里,弓弩手的数量超过七百五十!
敌骑逼近。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