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一大队人马由景让带着去往长安狱,几个随从和一辆马车则徐徐驶回了燕府。 锦被用三根布条绑住,外头只露出瀑布似的油亮长发甩来甩去,里头还传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景安下马,急匆匆从后头赶了上来,紧着跟景行挤眉弄眼,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景行聪明地没有过问。 景安垂着嘴角,摆摆手,着急指了指中常侍离去的方向,景行会意,赶紧一块儿跟上。 可还没进后院,他就突然黑着脸转过身,对紧跟上来的景安景行,切齿道:“我不叫,谁都不许上前来!”说完,走过长长的回廊,直直回了卧房,还一脚踢上了房门。 见这架势,景行也歇了劝两句的心,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见机行事”,又招手把后院的下人都撵到前院,只留了沉香红绫支应,还交代察觉事儿不对就赶紧去前院找人,就拖着景安去了前院书房。 景安倾身取过矮几上的茶盏,倒了盏茶,大剌剌地说道:“挠的”。 “还能有谁?谁能有这么大胆子?”景安将茶盏夺了回来,没好气地说。 “在控鹤馆动没动手我是不清楚,不过,回程的马车里,听着有过一阵动静”,景安说着话,还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问:“公子嘴角上的伤,你瞧见了么?”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喊?”景安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景行眉头紧锁,心里怎么都不安稳,吩咐让人悄悄去后院探探消息,又关了门,转身回去。 男nv之事,哪有这么简单。 哎,冤家。 方才,他一弯腰钻进车里,她就从锦被里挣脱出来要往外跑。他迎面抱住她,她却疯了似地,对着他又踢又踹。 案头的花瓶被踢落,一声脆响。 眼前骤然变亮,她一偏头,闭上了眼。 瞧着她满脸泪痕,他又心软了,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刚要开口认错辩解,不该对她这样,不成想,她却反抓住他的手,呲牙就要咬。 见他躲了,她顾自跪坐起身,拿起案上的书简就往他身上丢。 她也毫不示弱,怒目反击不算,随手拿到什么就朝他扔什么,发泄心中的怒气。他站到了稍远的地方,左闪右躲,东西纷杂落地,散得到处都是。 “受不了了?受不了就杀了我啊!” 他本来还有些愧疚的心思瞬间荡然无存,心中怒火熊熊复燃,直接把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屏风后,一松手,她就掉进了浴桶里。 她扑腾了好一阵子才把头透出水面,连着吐出好几口水后,瘫在浴桶壁上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彻耳畔。 头顶的影子越落越大,慢慢将她整个笼住,是他双手撑着桶沿儿,慢慢伏下了身来,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轻声问她:“酒醒了么?” 他面se平静,将粘在她脸上的sh发一点点耐心地顺到她的耳后,才用略带悲伤的语调问她:“我对阿衡还不够好么?” “阿衡是不是真得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知道他是极懂得隐忍的,因此,他越是表现得冷静,内心就越有可能积压着巨大的怒气。 “你问我为什么不乖”,她牙齿打颤,声音都支离破碎,“那…我倒要问你…你…g嘛不去找一个听话的nv人?怎么…是听话的nv人太无趣了”,她环抱住双臂,抖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是…还是把一个nv人驯服让你觉得更加有趣?” 他冷声威胁她,“别再挑战我的耐心,阿衡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燕大人听过弥子瑕的故事么?” “卫灵公宠ai弥子瑕,弥子瑕犯了国法,卫灵公亦能饶恕,可当弥子瑕se衰ai弛了,卫灵公却又怪罪弥子瑕让自己吃剩桃”去了所有,那在你眼里,我跟琇莹就没什么两样了,杀我杀琇莹都跟杀一条猫一只鸟一样容易”。 看着她那张乖张的脸,他眉间皱得更紧了,最终还是双手撑着浴桶,耷拉下了脑袋。 意识到这一点,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又摇着头无奈地笑了,“阿衡说的对,我舍不得阿衡…” “可阿衡也说错了,我不是卫灵公,阿衡也不是弥子瑕” “受不住了…” “饶了我罢…” nv人的声音一时听起来像哭泣,一时听起来又像撒娇,呜哝不清的,响了好一会儿,才在nv人突然拔高的尖叫声和男人沉闷的sheny1n声里缓缓停歇下来。 nv人小声抱怨,“我说了不要了…” nv人蹙眉,拿指甲掐男人的手臂,不过,她眼下使不出力气,掐了几下,还不抵蚊子叮的一口。 透过床帐缝隙里,窥见榻上趴卧着的nv人,她身上随意搭了条锦被,乌黑长发被拨到了一侧,露出的雪背上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香yan无b。 待到给她擦净了浑身的香汗,腿间的黏腻,穿好了衣裳,才从后揽着她又躺回了榻上。 “这是你这回出去新添的伤?”她撑着身子,趴了起来,像研究了不起的东西似的,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真够吓人的,伤疤被一层薄薄绷紧的皮肤裹着,还微微泛红,好像随时能被撑开。 “受了伤,哪有不留疤的”,他答非所问。 “别0了,痒”,他小声说。 “那这条呢?”她又指着另一条发问。 “嗯?” 她张口结舌。 她默了片晌,闷闷地说:“其实…你们在萧关的时候,我上过几回柏梁台远眺,可什么都看不着,只能看到烽火狼烟…” “就是想看看”,她抚0着他的伤疤,淡淡地说。 她冲他皱了皱鼻子,又趴到他的身上,还用手指点着,挨个查看他身上的疤,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之前好像也没有的”。 “这个也没有…” 从手臂肩膀再到x膛小腹,她絮絮叨叨地,挨着点了一遍,点得他都要睡着了。 她的手指g住了他的亵k系带。 “没什么呀,我看看你这条疤”,她手指轻点着那条从他x膛往下最长的那条旧疤,面无愧se,振振有词。 “就是好奇啊,好奇它…长什么样子”,她瞪大了眼睛,面相显得极无辜单纯,可上翘的睫毛饱含风情,弯起的双眼也泄露了她叵测的小心思。 “不是累了,这会儿怎么又有jg神了?”看她那副痴相,他喉结滚动,嗓子莫名沙哑。 是么,看了不用负责的么? “哪有,我胆子小得很” “要看,要看”,她目光真挚赤诚,语气绵软,言语安慰着他,却一点都不手软,可惜,手被他攥着,扒了半天也扒不动,她泄气松了手,一pgu跪坐在榻上,别开脸不看他。 她气呼呼地不说话。 她眼珠一转,嘴角上扬着看回他,促狭说道:“是怕会吓到我,还是燕大人自己怕了?” 软y不吃,她无计可施了,一咬牙,直接上手抢他的腰带。 他还是不撒手。 床帐内两人笑闹作一团,领略了她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笑看着她,g脆松了手,亵k一下被拽了下去。 他原本设想的是,按她的x子,往往事前张罗得紧,真到了事儿上,多半会打退堂鼓,自己放开了手,大抵k子还没退下去,她人就跑没影儿了。 这回倒换他愣住了。 她说的是那条疤,那条疤一直延伸到肚脐下三寸的地方,若是再往下…估计吃再多药也不中用了。 他不算面皮薄的,时常拿话轻薄她,享受看她被调侃得俏脸红透,手足无措的样子,有趣极了,可如今反过来了,被她那么不加掩饰地打量调戏,自己竟也无所适从了。 她不让,还语出惊人,“原来它长这个样子…” “它…平时就是这样的么?” 他一下坦然了,低声道:“平时不这样…阿衡…不是瞧过陛下的?” “这会儿就好意思了?” “怎么不说了,这回…哪里不一样了?”他半撑着身子,弯起嘴角,歪头瞧着她追问。 她支支吾吾的,上回她挤兑他说他短,y被他折腾到腰都快折了,这回,她长了记x,万万不敢再说他软的,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如何记仇报复呢。 似乎越来越粗,越来越大,还晃晃悠悠地…慢慢站了起来,冲着她耀武扬威。 “00”,他火热的掌心附在她的手上,牵着她的手包住自己的分身。 柔软的小手裹住了分身,在他的带动下,握着分身上下滑动,几次之后,他松了手,双臂向后撑住身t,舒服地仰头叹息。 他轻笑,心想她是不是又是要喊累偷懒,懒洋洋地睁眼看过去,正见她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自己,缓慢地往前爬,犹如一只小心翼翼,试探危险的猫。 “又想咬我?嗯?”他垂眸盯着她的嘴唇,哑着嗓子笑问。 分身再次被她的炙热小手包裹住了,指甲刮蹭着柔弱蘑菇头,既刺痛又爽利。 可他又想知道她会主动到何种地步,只能拼命压下内心的躁动,好好享受眼前。 “嗯…”他眼神迷离,在粗重喘息声中,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她的sh热嘴唇辗转到了他的耳边,踌躇了好一会儿,她才怯怯地,小声说了一句,“燕绥,让我…伺候你一回罢…” 她迷惑看向他。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安地抚上他的额头,面se焦灼,“是哪里不舒服?” “你怎么了?”她也跟着伏到了他的x前,用衣袖替他细细擦着额角的汗,担忧问道。 她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到了后来,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她轻推他一把,红着脸就要拿指甲掐他。 她想别开脸不理会,被他稍使劲一拽,揽着细腰带进怀里,才算肯转回脸来看他。 她任他抓着手,眉尾一挑,斜眯起眼瞧着他,边沉y边思索,片刻之后,才故作懵懂,乔模乔样地问他:“不知燕大人…想让我如何伺候?” “只要是我愿意的,你都喜欢?”她妩媚一笑,反问他。 “那我要咬掉你身上的r0u,你也喜欢?”她一皱鼻子,吓唬他。 “嗯…”他紧跟着发出一声极难耐极悠长的低沉感叹。 他身t瞬间绷紧,t内仿佛有gu热流沿着四肢百骸乱窜,搅得他全身的血ye几乎都要沸腾,才没几下,便泄了出来。 等她吐g净口中的东西,气也顺了过来,回过头来想找他算账,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密密实实地吻住了。 “人x能轻易改变,过去能随意被遗忘么?” 信任一旦崩塌,就无法弥补。 “可这不公平…阿衡心里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他不甘道。 “可阿衡是我的…阿衡不是也喜欢我的么?” 她黛眉微蹙,心里隐隐作痛,无语凝噎,她无法对他说出违心的话,也无法应允他的誓言 “阿衡敢说不喜欢我?阿衡敢说跟我在一起这些快活的日子都是假的?” “阿衡怎么能把我跟控鹤馆里随便一个男人相b,我与阿衡明明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他算什么东西?”他绝望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的脸颊脖颈上不断亲吻,又在她耳边轻声絮语。 他埋首进她的颈窝,徐徐说道:“阿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我也给阿衡讲一个故事”。 “阿衡,想知道是什么法子么?”他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残忍的笑,眼里闪着兴奋疯狂的光,“匈奴人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锁住它,连续几个日夜不给它吃喝,不让它睡觉”。 “阿衡想试试么?”他冰凉的手指在她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之间不停来回游荡,“把阿衡的衣服扒光关在房里,一直做到阿衡求饶,做到阿衡的身子再也离不了我,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把他的阿衡变成一个心如si灰,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想要阿衡,想要阿衡陪着我,想一回来就看到阿衡的笑脸,想每晚都抱着阿衡,把阿衡压在身下,看阿衡sheny1n颤抖,想看阿衡夹着我不让我出去,娇滴滴地唤着我的名字,小声地求我不够,还要…” “我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阿衡,一个属于我的心甘情愿的阿衡,而非一个木偶,更不是一具行尸走r0u” “自然…是b不过燕大人睡过的其他的nv人”,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她浑身发着抖,却仍寸步不让。 “你敢!” “你杀了她们,我也会si!”她也发起狠来。 “阿衡是我的” 他笑着反问:“不然呢?阿衡,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萧家,陛下还是太皇太后?嗯?” 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自己的罢。 他扶住她的肩膀,又凝视着她的眼睛问:“皇后病重,他们可以无动于衷,阿衡都不好奇他们在忙些什么?” “皇后一旦离世,势必要引起朝廷上下一番新的争夺,邓家为了翻身对后位虎视眈眈,君侯与君侯夫人为了保住家族地位,也是针锋相对” “就算他们发现了甘泉g0ng里的皇后是假的,又能如何?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是皇后自己贪玩,私自出逃,以君侯与君侯夫人对阿衡的了解,阿衡猜他们会不会信以为真?” “阿衡觉得君侯会为了一个失宠的nv儿,甘冒杀头灭族的风险?” “从过去到现在,他们有谁真的在乎过我阿衡?”他侧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又无b心疼地抚0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对这样的家人,阿衡还要抱什么指望?” 她呆呆地沉默良久后,双手撑着他的x膛将他轻轻推开,含泪看着他,凝眉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却还是把我的家人说得如此不堪?对我好?这算是对我好么?”她凄惨一笑,点了点头,决绝切齿道:“是我错了,你不但可怕,而且冷血虚伪!” 她自觉洞穿了他的y谋般,不住冷笑,“你表面与我的父母交好,背后却如此中伤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无非是想让我觉得孤立无援,不得不依靠你罢了”。 “反倒是你,字字句句都在蛊惑人心,父母兄弟,骨r0u至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这世间的所有是不是都能拿来权衡算计,什么都可以出卖利用?你说我可怜?”她对他嗤之以鼻,“燕大人,我倒是要可怜你了,大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亲情的可贵,一辈子都活在y谋诡计里”。 她做好了鱼si网破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她话音落了,他都没cha过一句嘴,只是俯身撑在浴桶壁上,沉默着与她视线持平。 在这场静默里,时间都变得极其漫长。 然而,他抬头的 “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他像是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偏首呵呵笑了出来,那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又压抑,透着一丝诡异,“阿衡,你还真是对你的父亲一点都不了解啊”。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不惜陷害友人恩人,害得无数人被抄家灭族么?” “我可怕?”他又笑了笑,“我的可怕恐怕还不及建信侯的万分之一”。 他叹了口气,讪讪摇着头直起腰,又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出神许久,才艰难开口道:“阿衡…谁都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父母兄弟…骨r0u至亲…我怎么会不懂…” 他伸手怜ai地轻触了下她的脸颊,自嘲般笑笑,“阿衡说的没错,人x不会轻易改变,往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遗忘的…” 缓缓的开门关门声过后,屋子里重归平静,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争吵里缓过神来,她僵直地坐着,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jg疲力尽地歪靠向桶壁。 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阿衡的所有我都喜欢” “从今以后,你还是你椒房殿里的皇后” “阿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奴愿意伺候夫人” “等我si了,阿衡拿着这些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蜷缩起身t,用手使劲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却仍无孔不入,不仅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不住得痛苦哀鸣,之后就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争吵当日他便回了g0ng里,第二日是冬节,g0ng宴祭祀忙碌不堪。等冬节过完了,稍有松缓,景安才小心翼翼跟他说:“府里传过话来说…夫人病了”。 “是,像是着了风寒”,景安躬身,谨慎回道。 “找了” “听说高热一直不退,已经烧了三天了” “公子前几日政务繁忙,想着等到夫人好了,再告诉公子,免得公子回不去,又挂心”,景安不紧不慢回道。 他嘴唇紧抿着,斜乜向景安,那眼神锋利到像是要杀人。 他向身边的人交代一番,又同陛下告了假,匆忙出g0ng回了府。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烧还没退”,景行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内院赶,“前两日还有些jg神,今日一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景行又陆陆续续说了些其他的,“公子回g0ng前让人照顾夫人,可夫人不让下人进房,也不让人伺候,沉香拿进去的衣裳饭食都被夫人扔了出来,过了晌午,沉香再进去看,夫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发着高烧,又两三日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去把韩无忌找来!”大步跨进房门前,他这样吩咐。 “走走走”,景行没好气地催促着景安往回走。 待走到了前院,景行先让人去请韩无忌,又转身教训景安,“我让你给公子传消息,你怎么回事?” “人命关天,岂同儿戏!”景行见景安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生气。 景行也一时无话,思量许久,小声劝景安道:“你这样,别让公子知道”。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七情六yu…”景行负手叹气。 景行看着景安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正因为公子从未有一日忘记复仇,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公子b你我承受得更多,难道咱们还要为难公子不成?” 景行看着景安大步流星的背影,只能望天兴叹。 帘子一掀开,他就看到她仰卧在榻上,呼x1粗重,脸se通红,嘴上都起了皮。 大约是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寒气,手上的温度也低,她的身上又滚烫得像火炉,因此,在被触碰额头时,她拧眉,嘤咛出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可眼下不是置气,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他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眼珠在眼皮下缓慢转动,她似有醒转迹象,可终因身子过于虚弱,还是没能睁开眼,只动了动嘴唇,但也没说出一个字。 帕子贴在额头上,她很受用,眉宇间有了稍稍放松。 “阿衡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看着黑se汤药沿着嘴角,都流到了她的腮边,他苦心相劝。 他并非没有手段,只是不忍心对她下狠手,但事急从权,他还是用手掐住她的颌骨,仅稍一用力,她就被迫张了口,他趁机把汤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他又故技重施,想把汤药给她y灌下去,她抬手打翻了药碗。 过了一两个时辰,韩无忌总算赶到了燕府。 “并无大碍,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内外交困,身子受不住了…只需好好服药,三两天便可退烧”,韩无忌开了方子,一脸疑惑地瞥了一眼帘子遮挡着的床榻,又偷瞧了一眼表情严肃的中常侍,客气告辞。 景行不绕弯子,默然点了点头,“是公子喜欢的人”。 景行又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叹气,又说了些寻常话,互道珍重后,韩无忌坐着牛车离开了。 寒风阵阵,他站在廊下,正望着月亮出神,身上的衣衫渍痕斑驳,身后的卧房安安静静的。 “走了”,景行走到台阶前,垂首回话。 “公子哪里的话” 不成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景行下意识“啊?”了一声,抬眼看着他,面露难se,“这…属下也…” “她…不单单是为着琇莹…是不是真的要让她有个孩子,才能让她的心定下来?” 也许是他也觉得这话很是荒唐,默了一阵子,没等景行说话,他自己反倒是先讪讪笑了。 那年的二月,虽然他才只有十五岁,但父亲兄长还是卜算了吉日,在宗庙给他举行了隆重的冠礼,身上的礼服是由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父亲亲自给他加冠,父亲的老师还给他赐字-信。 当头发被盘起,父亲将爵弁戴在他头上那一刻,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先是得知父亲二哥被杀,再是亲眼目睹母亲阿宁玉儿惨si,最后是郑氏宗族被抄家。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 忽然,si寂的牢房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个牢里,只关着他一个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听而不闻,仍是望着窗外。 来人将带来的油灯搁在案上点亮,又将食盒里的饭食取出摆好,阵阵饭香,顿时飘满了整个牢房。 他以为是有人来给自己送断头饭,随口说了句,“端走罢,我不想吃”,作为一个将si之人,他只想静静地呆着。 他不明所以,慢慢地坐直了身t,疑惑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少。 老者昔日里曾受过郑慎恩惠,听闻郑家蒙难,花了重金买通狱卒,冒险前来救他一命,“虽说不能全身而退,好歹能留一条x命”。 “大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若是连公子都不在了,那还有谁能替大将军洗刷冤屈,大将军忠肝义胆,公子忍心看着大将军含冤九泉,而陷害大将军的贼人却逍遥自在?” 老者直言不讳,“当今陛下昏聩,听信小人谗言,可老朽听闻,太子清明,有仁君之风,他日太子若能登基,定能还大将军清白”。 闻言,少年以手加额,跪伏在地,言辞恳切说道:“小人老家发大水,家里人都si了,幸得大将军收留,小人才能活到今日。小人钦佩大将军的为人,感激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今日若能以微薄之躯,换得公子一线生机,小人si而无憾,只求公子忍辱负重,来日好为大将军、夫人报仇雪恨”。 “老朽自有办法,公子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了”,老者见他仍犹豫不决,便苦苦哀求。 “小人燕绥,出身扬州会稽” 也曾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一把火烧了少府的库房,连带着那个怀疑过他的人。 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他都 可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小姐” “小姐,您怎么还不醒呢?这烧都退了啊” 她费力地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小姐!”婵娟喜出望外,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了,“您可终于醒了,真把奴给担心si了,您饿了么,想吃点什么?清粥还是鱼羹?还是先喝口水?” 神神叨叨地念完,婵娟又想起什么似地,起身快步走出了帷帐,跟外面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回来。 “您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奴”,婵娟跪到榻旁,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是息侯接奴来的”。 婵娟擦了擦泪,小声跟她说:“息侯说…是让奴来接小姐回去”。 婵娟点点头,“嗯,回去”。 “甘泉g0ng啊” 之前那样的针锋相对,甚至都要撕破脸皮,他怎么突然转了x情,难道…是有别的企图? 她忽地掀了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我要自己去问问他”,她身子还很虚弱,刚坐起来,眼前就不住地晕眩,她稍稍坐定,缓了好一阵子,才说。 “他回g0ng去了?”她抬头看向婵娟。 她眼神茫然,望着墙角的油灯直犯迷糊,好半晌,又问婵娟:“那他说让你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语气?”一时想不清楚他的意图,她也只能揣测推敲。 瞧着她还是眉间微蹙,忧心忡忡的样子,婵娟想了想,又接着说:“这几日,息侯一直守在小姐的身边”。 “所以啊,小姐,您就别瞎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见她怔怔望着帐顶,婵娟岔开了话,“您躺了好几天了,就只进了些汤水,必定是饿了,奴去让人拿些吃的来”。 婵娟起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提了食盒进来,又挨个把饭菜端出来,在案上摆好。 婵娟让人把漆盘端了下去,仍是跪坐在她身旁守着,“小姐,您再睡会儿,养养jg神罢,奴让人给息侯传了话了,若是今日g0ng中无事,息侯入夜就能回来了”。 然而,这回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jg神头足了许多,还让婵娟扶着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绵软的四肢渐渐也有了力气。 “三天了”,婵娟边替她小心看着脚下,边回答。 “何止呢?息侯接奴过来的时候,您就已然睡了四五天了” 婵娟感慨不已,咂舌道:“可不,奴当时一见您病得昏迷不醒的,人也瘦了一圈,胆子都要吓破了”,说完,又低声跟她耳语,“不过啊,息侯的样子也不b您好到哪儿去,脸se难看得紧,两眼也熬得通红,跟您养的那兔子似的”。 “皎月前阵子来送g0ng里的赏赐,聊起了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没怎么着,就是放心不下您,听皎月说冬节家宴上还念叨您了呢” 还是yan阿大长公主眼尖,瞧出了不对劲,只道饭菜不合太皇太后的胃口,命g0ng人换了新的饭食,但仍是不见太皇太后动筷,旁敲侧击之下,才知其中缘由。 她听了,心里五味杂陈,眉眼低垂着,徐徐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孝,总是让皇祖母c心”。 她斜乜着婵娟,“你觉得他是因为怕了所以才要送我回去?” 她撇了撇嘴,笑道:“如果你这样想,就真的太小瞧他了”。 她想即便是太皇太后前几日真的去了甘泉g0ng,他也有的是法子应对,最坏不过是说皇后染了疫病,不能靠近,甚或不治身亡。 “难不成息侯是在骗咱们?”后才半开玩笑似的开口,“兴许是发现了我真的是个疯nv人,没了兴趣,想尽快打发了,也说不定”。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透了。 不一会儿,有人隔着门帘喊了一声“夫人”。 她跟婵娟对视一眼,暗示婵娟过去瞧瞧。 她故作镇定,端坐在矮榻上,婵娟来回话,却只说景行是来问她晚膳想吃什么的。 婵娟这句话一下点中她的心事,她立马瞅了一眼婵娟,看出婵娟是随口说的,才悄悄松口气。 她回,“没什么想吃的,你看着办罢”,心不在焉的。 她醒过来了,婵娟心里也松缓了,趁着她歇着,便坐在榻前,打她没弄完的络子。 睡梦里,她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帷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她不禁又开始怀疑,昨天的一切是在做梦。 原来真的不是梦。 “是啊”,婵娟把油灯搁在案几上。 婵娟将床帐挂起,点了点头,说:“息侯昨夜回来了,过来看了看您,不过您正睡着,息侯放下补品就走了”。 “瞧天se,快到五更了” “他今日还去g0ng里么?” “小姐,您去哪儿?”婵娟回身取外间挂着的狐裘,她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婵娟拿着她的披风在后头,一面伸着脖子喊,一面小跑着一路追,愣是追不上。 他收拾妥当,刚好从书房里出来,迎面跑过来一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昨日,在g0ng里听到信儿的时候,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往回赶,可又不知道见了面,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反而踌躇了。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都冻得红彤彤的,这会还儿停在了他的面前,x膛还在剧烈起伏,鼻子咻咻直喘气。 他虽有些诧异,目光却没有闪躲,也静静注视着她,眼神渐渐从讶然变得充满柔情。 可一垂眸一转眼间,他的眉心皱了起来,二话不说,解了披风,就披在了她的肩上。 婵娟刚上气不接下气赶上来,正好听到他的话,一抬眼又瞄见了他那慑人的眼神,历时像个鹌鹑似的立在了原地。 他仔细裹了裹她身上的披风,又睨了一眼婵娟,才低头问她:“着急忙慌地跑来做什么?身上都好了?有事让人找我过去就是了,何苦自己跑过来”。 “我是…有话要问你”,她吞吞吐吐的。 她并不挪动步子,只是抓住他的云纹袖口,转头凝着他,轻声说:“你不是要赶着去上朝?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 婵娟连同伺候的人闻言,皆识趣地俯首弯腰,退到了一旁等待。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柔软的手,r0u了又r0u,片晌,才郑重其事地说起了那句在她耳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阿衡,你要信我”。 “天冷,我送你回房歇着”,眼看着又要下雪,他温柔对她说。 他按住她的手,“披着罢,小心再着凉”。 他不再说什么,稍稍俯下身子,迁就她系好了带子,又叮嘱几句让她好好歇着的话,就急匆匆地沿着回廊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