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着又没用。” 李楹笑盈盈问道:“所以呢?” 这个答案,和李楹心中的一模一样,但是她就 翻过万壑山,到达巩州城,之后,两人一路上仍是快马加鞭,往岭南赶去。 但越近岭南,他心中那根弦就绷得越紧,到岭南并不算挑战,如何将沈阙安全押回长安,才是挑战。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捞起革囊,塞上塞子,往李楹方向走去。 除了马蹄声,还有斥骂声,和箭矢声,崔珣微微皱眉,他循声而去,那是废弃官道上发出的声音,他拨开一人高的野草,只见官道上一人骑马在逃,后面数人在追。 身后追兵也都跳下了马,一个个拔出腰刀,向那奔逃之人袭去。 但,他自从遇到李楹后,便总想着能够变的更好一些,能够更配得上李楹一些。 那些腰刀的样式,不像是大周的兵刃,倒像是突厥刀。 这些追兵,原来是突厥人,而且,看腰刀样式,这些追兵地位还不低,至少也是王公近卫一类。 崔珣抿了抿唇,他快步去行囊中取出木驽,取到后,又回到废弃官道旁,拨开一人高的野草,将弓箭搭上,然后握住木驽后尾曲柄旋转,绷紧弓弦,弩箭瞄准突厥人,扣动驽机,弩箭便向前飞速射去。 他们四处张望时,崔珣已再次淡定搭弓,扣动驽机,又射杀了一个突厥人。 正在此时,第三支弩箭又射出,射穿一个突厥人的心脏。 终于劫后余生,那人一只手护着木匣,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则用剑强撑起身体,他环视四周野草,大声喊道:“是哪位恩人救了某?还请现身,某必重重酬谢。” 她透过摇曳的野草,看着站在废弃官道的男人,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眼睛很亮,是没有被俗世污染的明亮,李楹问身边崔珣:“你为何不去接受他的感谢?” “为什么没有必要?”李楹推了他一把:“去吧,你值得接受别人的感谢。” 但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救了他的崔珣, 而是定定看向崔珣身旁的李楹。 她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她不自觉就躲到崔珣身后, 双手略微紧张的扯住他的衣袖, 崔珣也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对崔珣行了一礼:“原来是崔少卿救了某。” 在这偏远衡州,居然还有认出他的人?看来这个男人的身份, 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长安鬼市?”崔珣端详着男人面容,他慢慢将这明亮双眸与一双枯黄污浊的双眼重合到一起:“你是那个卖我旧弓的鬼市商贩?” 当时那个鬼市商贩, 还适时提醒李楹有猫鬼袭击她,为李楹躲过了一劫, 李楹那时就寻思他是不是能看见她, 才能够及时提醒,不过很快她注意力全部被猫鬼吸引, 便将那奇怪商贩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还是第一个陌生的、向崔珣表露善意的周人,崔珣有些诧异,李楹也怔了一怔,她心中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大周百姓知晓崔珣没有投降突厥,反而在突厥受尽苦楚,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讨厌他了?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中,崔珣还是人人唾弃的降将,他的冤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清。 她悄悄抬头去看崔珣,发现他面上神色并没有异常,漆黑双眸中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心中叹气,这个人永远是这样,与他心中的执着相比,他自己的荣辱根本不重要,横竖他,从来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所以她从崔珣身后走出,脆生生问那男人:“请问,你是如何知晓十七郎没有投降突厥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那晚鬼市之后,某便去找了将铁胎弓送给某的突厥胡商,得知这铁胎弓已经倒了好几手了,最先是在尼都可汗的附离卫手里,然后到了他情人手中,之后,又辗转到突厥墟市,买卖几次后,最后到了胡商手中,某顺着痕迹,找到那附离卫的情人,从她口中,某才得知,原来崔少卿在落雁岭被俘,押送到突厥王庭后,被足足囚禁两年,期间受尽折磨,但从未投降突厥。”下来了,而且还始终未屈服,背叛故国,他说道:“某也打探到,所谓投降,都是突厥公主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 他话语真诚,但崔珣却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拧眉问道:“你在鬼市见到我之后,就去找胡商查探真相?但我自认在鬼市,并未做什么非同寻常之事,你何以想去查探?” 某并非是见到崔少卿,才想去探查真相,而是……”他目光望向李楹:“见到永安公主,才想去探查真相。” 听到李楹说不认识他时,男人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但他仍然恭敬拱手道:“百骑司计青阳,见过永安公主。” 他挑鱼刺的时候,李楹则探究的看着在包扎伤口的男人,她一肚子疑问,问道:“你叫,计青阳?” 听过灵虚山人时,计青阳显然愣住,然后他道:“灵虚山人,正是某的师父,他做了什么?” 李楹本来还怕计青阳要为灵虚山人报仇呢,听到此言,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没想跟我们寻仇就行。” 李楹没想到这个计青阳被灵虚山人养大,居然一身正气,她不由道:“还好你没有被你师父引入歧途。”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他目光渐渐柔和:“后来,某想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某四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用一身本事,护百姓安宁。” 计青阳未答,只是定定看向李楹,微微笑着:“公主可记得,太昌十八年,上元灯会,几个少年赶着看灯,不小心冲撞了琅琊公主的车驾,琅琊公主大怒,命奴仆当街打死这几个少年,公主步辇经过,撩起帷幔,为这几个少年说了几句话,琅琊公主才放过他们。” 一只脚踩到他的头上,几乎要将他踩到泥里去,当他以为自己要死在今晚的时候,一顶缀着明珠的华贵步辇,缓缓停了下来。 少女的眸中,还带了些许愠怒和不忿,她其实不认识这些少年,也不知道他们是百骑司武侯,她只是看不惯琅琊公主当街打人,所以才替他们说话,琅琊公主显然不敢惹她,怏怏的赔了笑,就带着家奴迅速离去了,少女对呆若木鸡的少年们颔首微笑,说道:“你们快去看灯会吧,迟了,就结束了。” “永安公主。” 计青阳似乎有些迷惘和失望,但他很快又调整好自己心情,勉强笑道:“这事对公主而言,可能就是举手之劳,对某却是救命之恩,一生难以忘怀。” 计青阳怔愣了下,烤鱼香气四溢,李楹迫不及待剥了片鱼肉,塞到口中,果然外焦里嫩,鲜美多汁,她见崔珣又穿了条鱼在烤,却没有功夫吃,于是撕了块鱼腹,很自然的递到崔珣嘴边:“你也尝尝?” 李楹闻言,她微怔看向计青阳,计青阳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某虽不相信崔少卿,却相信公主,如果崔少卿真的投降了突厥,公主是不会愿意理睬他的,所以某才去找胡商一探究竟。” 他虽仍有满腹疑问,比如她为何魂魄尚在人间,比如她为何会出现在鬼市,比如她为何会与崔珣在一起,他也忧心她的安危,她是他心中至纯至洁的神女,三十年再见,他欣喜若狂,他想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但,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她已经有崔珣保护了,而人的一生,时光有限,痴情固然值得歌颂,可与守护一人相比,守护全天下的人,更有意义。 计青阳说清他为何会去查探崔珣投降与否,这反而更让李楹心中叹了声,原来计青阳是因为她,才想去查探究竟,并不是因为崔珣自己。 李楹五味杂陈,崔珣却好像对此并不在意,他反而问计青阳:“你师父灵虚山人临死前,说你三十年前受金祢所派,奉命去杀公主,我想知道,那日晚上,你真的杀了公主吗?”愣住。 他的回答, 在崔珣意料之中, 计青阳显然对李楹有情, 又如何会杀了李楹呢? 才让他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