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没有瞒过先帝,先帝是会选择诛灭太原王氏泄愤,还是选择一个支持自己的世家门阀,金祢觉得,答案不言而喻。 她说:“阿耶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但她口中很好的父亲,却为了天下,杀了她,她希望能伴父亲长久,父亲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金祢却道:“不是。” 金祢说罢,忽笑了笑:“若真有干系,崔颂清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金祢愣住:“崔少卿,你还要我写出来?你是真不怕死吗?” 金祢愣了半晌,忽哈哈道:“写!自然写!” 金祢大笑写下供状后,就忽然跟想通了一般,他本来极为怕死,因为他做了太多恶事,他怕死后下地狱,但在崔珣手中,就跟在地狱没啥两样,倒不如及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至于那份供状,他写的极为详细,犹如一道催命符一般,满怀恶意的递给了崔珣。 她又问崔珣:“望舒,你欲如何?” 太后颔首:“吾会和圣人以及群臣商榷,你先下去吧。” 平心而论,她对他不好,察事厅少卿,掌刑狱,监百官,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历朝历代,在这个位置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他想必也心知肚明,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成了她手中最利最快的刀。 想起此,她不由攥紧手中镂空金香囊,心中一阵恨意涌了上来。 那一日,她抱着菩萨 太昌帝已经当着所有重臣的面,留下敕旨,让菩萨保继位,她垂帘听政,等于将家国大事都托付给了她,一切安排妥当后,弥留的太昌帝静静看着她,说道:“皇后,你恨我。” 太昌帝看着她毫无哀戚神色的脸庞,喃喃道:“朕知道你为何恨朕,但,朕是天下人的父亲。” 可太昌帝却道:“朕要你答应朕最后一件事。” 听到太昌帝此言,她震惊到瞪大双眸,他居然要她以明月珠起誓?她沉默片刻,忽用尽力气哭喊:“你为何要这样?” 太昌帝剧烈咳嗽着,他嘴角慢慢溢出鲜血,却缓声道:“朕,不悔。” 太昌帝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满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哀:“若有一日,你处在朕的位置,你会明白的。” 在太昌帝的逼迫下,她还是不得不立下了这个誓言,每每想到,便痛不欲生。 只是, 太后虽深厌崔颂清,连带着不喜崔珣,但公是公, 私是私,她还是借着崔珣被污一案, 与群臣商榷, 欲杀裴观岳, 可皇帝却要保裴观岳, 卢裕民更搬出六年前突厥南下, 裴观岳在宁朔打败突厥骑兵, 才让突厥没有攻入长安的事来为裴观岳说情,他道:“当初若无裴尚书, 后果不堪设想,裴尚书与崔少卿交恶,一时不忿,做出诬告之举,这是他的过错,但望太后与圣人看在他力拒突厥的功劳上, 饶他一命。” “太后与圣人不妨听听百姓之言,百姓都说, 裴尚书此举,是为除奸,乃无奈之举,情有可原。” 言语间,大有不满太后当年一意孤行将崔珣从大理寺狱救出之意。 这也是为何崔珣要求裴观岳死罪时,太后并没有应承他的原因。 他并未失望,也并没有去求太后为自己鸣不平,本来他也没指望此次就能置裴观岳于死地。心的,只有一件事。 李楹还不知道供状一事,她去了刑场,看了金祢行刑场面。 这场正义的盛大狂欢,李楹看的心惊肉跳,几度欲呕,走的时候,更是双脚轻飘飘的,差点没踉跄跌倒在地。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曲江江畔,走到了一处林中,她抬头环顾四周,这是,腊梅林。 那时她还心想,一个人人唾骂的奸佞,自尊心居然能强到如此地步,许是那时,她开始一步步对他产生了好奇,继而,情根深种。 直到玄黑鹤氅衣摆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徐徐抬起头。 崔珣点了点头,他席地坐到她面前,李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崔珣静静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一个人躲起来?” “怕什么?” 崔珣道:“没有必要了。” 若让金祢澄清,难免会让御史质疑崔珣心怀私念,李楹又道:“你审讯金祢的时候,应该根本没有让他写澄清的供状吧?” 李楹见他神情,心中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想这样,一直背负着恶名死去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 崔珣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垂眸,长长的鸦睫遮住眼睑,教李楹看不清他眸中神情,李楹顿了顿,又问:“崔珣,除了冤死的五万天威军,这世间,难道没有其他值得你在意的吗?” 李楹不由望着他,崔珣手指渐渐攥紧,他却没有说下去了,而是道:“我寻来这梅林,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艰难开口道:“我审讯金祢的时候,问到了一些三十年前的真相。” 道:“真相,有些残酷,我觉得,你可能承受不住,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这些时日,我都没有回崔府,但是,我又想,我不能因为觉得你承受不住,就剥夺你知晓真相的权利,我应该尊重你,而不是代替你做决定。” 李楹茫然接过,她虽接过,却不敢打开:“你说的残酷,是什么意思?” 李楹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阿娘没有杀她,这不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么?只是她虽然不懂,可还是回忆了下当时的心情,她眉头蹙起,秀美面容满是痛苦:“我不相信。” “不会。”李楹一口否定:“我永远都不会怀疑阿娘。” 李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阿耶对我更好,我更不会怀疑我阿耶。” 他莫名说起阿耶,李楹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崔珣,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听到他这话,李楹攥着白麻纸的手指都开始发抖,她双眼茫然,手指用力捏紧供状,只要她将这份供状撕去,她仍然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可,人不应该这样活着呀,不应该自欺欺人的活着。 发抖的手指,最终还是摊开了供状,李楹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脸色愈发惨白,眼神也渐渐变的愈发茫然,没看到一半,她就将供状揉成一团,奋力朝远处扔去:“假的!这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