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位于务本坊的一处僻静荒林，林中一片漆黑，连月亮都隐在云层中，鬼市无光，李楹只能通过来往的人提着的幽暗灯笼，或是举着的火石，勉强看清摊位情况，鬼市摊位之间隔的很开，卖的也不是寻常之物，离李楹最近的一个摊位，便卖的是几件残破的金缕玉衣，而金缕玉衣，乃是汉朝贵族的丧葬殓服。 还有一个摊位，卖的不是死物，而是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只黑色硕鼠。 崔珣也感觉到了，他说：“还在生气？” 崔珣默然，他没有说话，李楹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走着，她却没有发现，一棵枯树上，一双幽幽碧眼，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崔珣道：“这些人卖的都是奇诡之物, 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来揣度。” 普通人不敢来，来的大部分都身负公案, 自然不会去报官，所以蒋良才选择躲藏在这里。 “他若还在长安，那这鬼市便是他的最好选择。” “不知道，但蒋良是宦官，没有胡子, 我们在此一寻便知。” 那摊位卖的是弓箭、长刀等物，俱都锈迹斑斑, 崔珣目光，凝聚在一把铁胎弓之上。 是鬼商，鱼扶危。 铁胎弓的弓身上似乎刻着几个字，鱼扶危念道：“崔，望，舒。” 李楹也好奇的瞧着那把弓，她对崔珣道：“这是你的弓？” 还没等崔珣回答，鱼扶危就问那摊贩：“喂，这把弓，你从哪偷来的？” “突厥胡商？”鱼扶危看向崔珣笑道：“这弓，不会是崔少卿投降突厥的时候，突厥人缴获的兵器吧？” 崔珣冷冷从鱼扶危手中夺过弓，铁胎弓弓身已经布满了斑驳锈迹，崔珣纤长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锈痕，铁弓曾经的锋利与光泽已完全消失，他眼神有些许恍惚，或许，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弯弓射雕，箭矢如流星的少年。 那摊贩抬起头，他大约六十来岁，眼睛有些浑浊，他接过那吊钱，但发黄的双眼却定定看着李楹，他忽对着李楹身后方向说道：“小心。” 说这黑猫是一团，而不是一只，那是因为这黑猫的轮廓在夜色中，就像一团黑色的浓雾，看不清模样，黑猫眼见被发现，它尖锐呼啸了声，然后以一种近乎妖异的姿态，疾速朝她扑来。 黑猫龇着牙齿，弓起的脊背毛发直立，尖锐的獠牙锐利如锥，身体在火石微光下居然没有半点影子，眼瞅着它尖牙朝李楹咽喉处咬去，李楹惊叫一声，鱼扶危已经从崔珣手中夺过铁弓，一把抡了过去，正砸在野猫身上，黑猫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等到这只诡异黑猫彻底消失在三人视线中，鱼扶危才拉了拉弓弦，他轻松就将弓弦拉到满弓，他虚放一箭，嗤笑道：“看来是长安城的风花雪月让崔少卿醉了骨头，这才连自己的旧弓都拉不开。” 鱼扶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崔珣会因为他的话十分恼怒，但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这还是那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酷吏崔珣吗？ 鱼扶危回过神来，他道：“这是做什么？” 鱼扶危心中高兴，他呵呵笑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李楹的语气和以往不太一样，隐隐带着一丝大周公主的威仪，鱼扶危愣了愣，然后接过这颗明珠，李楹见他收下，于是道：“我的事了了，接下来，我该和你谈谈崔珣的事了。” 李楹摊开手掌：“把崔珣的弓，给我。” “还他。” “拉不开，那也是他的。” 李楹接过铁弓，她敛眸：“鱼扶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贾之身，当面奚落一个声名狼藉的奸佞，很了不起？” 李楹闻言，只是轻笑：“鱼扶危，假如崔珣真像你说的那么坏，早在你在他家中说他坏话的时候，他就给你抓进察事厅了，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奚落他拉不开自己的旧弓？” 他此话一出，自己都觉得无法说服自己，他就算能通阴阳两界，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商人，这天下能通阴阳两界的商人又不止他一个，崔珣哪里会因为这个借口不杀他。 鱼扶危语塞，李楹又道：“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他坏话了，我不爱听。” 李楹抱着弓，这旧弓很沉，她气喘吁吁，一路小跑，才追上崔珣。 崔珣停下脚步，望着那把旧弓，双眸冷淡如霜雪，半晌，才伸出手，去碰铁弓，还没碰到，李楹却抢先说道：“不要扔。” 崔珣清瘦如竹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一言不发，重新往前走去，李楹抱着弓，说道：“我方才和鱼传危说了，让他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你坏话了，我不爱听。” “管到一个是一个。” 崔珣顿住脚步，月色 李楹低下头，嘴角浮现一丝浅浅微笑，她又问：“崔珣，我们去哪？” 李楹定睛一看，枯叶之上，是有滴滴殷红血迹，她恍然：“是方才那只野猫的吗？” “不是野猫，是什么？” 猫鬼, 据说是巫蛊的一种，行巫者将活了二十余年的老猫杀死，然后以符咒将它的魂魄困住, 每逢午夜时分，以自己的精血和硕鼠祭奠, 如此养了数十年后, 老猫魂魄便会受行巫者操纵, 去害行巫者要害的人。 李楹喃喃道：“所以我们方才见到的没有心脏的乌鸦，也是猫鬼所为？” 李楹问：“那猫鬼扑到我身上，也是想吃我？” 李楹回想方才惊险一幕, 不由后背发凉, 如果她咽喉被猫鬼咬破，下场大概和那几只乌鸦没什么两样, 她道：“我记得前朝宫中曾经发生猫鬼之祸，所以大周律令规定, 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 皆流三千里。是什么人，敢冒着被绞死的风险，饲养猫鬼？” 血迹一直绵延到一个石屋处。 崔珣不露声色的挡在她前面，他低声说道：“拉住我衣服。” 两人透过半开的木门，窥见石屋内场景，只见石屋内一团漆黑，而那一团漆黑中，闪着幽绿色光芒的瞳孔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