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说一句,她就应和着答一句,总能逗得两个人都开怀大笑。走着走着,就绕到了无运峰的后山。悬泉瀑布倒挂在绿荫之间,此处清幽,正是周清扬前世钟爱的修行之所。“你瞧这地方,灵气比别的地方充沛许多,连花啊草啊都有灵性。”沈容把手探进凉凉的泉溪里,细白的手指看着很幼态,叫人不忍心令其承担重量和风雨。周清扬想起沈昔全的手,以前她总是抱怨,为何师尊的手这样修长,身量这样高,她无法拥她入怀,更不能庇佑她。可现在想来,沈昔全也许天生不需要人相伴,她心思深沉,行动难以捉摸,更重要的是,她从不懂得依赖。周清扬任冷水泠泠,洗濯自己的双手,她一抬头,正看到无运峰头矗立的祠庙,这才想起自己的身后事来,便问道:“那座峰上怎么有座庙?看着和前边峰上的房舍都不同。”按理说,七十二峰嫡传弟子,死后都会计入宗谱,牌位归入本峰宗祠,以供后世之人凭吊。可沈昔全亲手推她下崖,又怎么肯替自己招魂立位。沈容压住眉头,远眺过去:“那是祠庙,建得确实像模像样,你要去看看吗?不过里面装的都是灵位,无趣得很。”周清扬刚想说话,心思一转,改了话头:“我不去,早点回去修炼才是要紧的。”果然,她这么一说,沈容那双稍微有些圆的眼瞪起来,说:“你这人好没意思,去看看又怎么了!”“走走走,本姑娘带你去涨涨见识。”她拉住周清扬的袖子,把她半拖半拽地往山上拉。这庙越近,看着便越宏伟。通体黑色的建筑在光下并不显得沉重,反而端庄大气,灰色的石阶从殿前铺开直到半山腰,飞椽抱柱,门前十二根朱红石柱顶天立地。门前守卫的弟子见是沈大小姐来了,顿时暗啐自己这是什么鬼运气。他上前来给两个人打揖,说道:“两位师姐怎么到这来了——”沈容那剑抵开他,做了笑脸说:“我身边这位的牌子将来也是要在此供奉的,没什么看不得,快让路。”小弟子深谙她脾气秉性,知道不让她进,今日怕是没有好果子吃,遂乖乖退开。祠庙内清爽异常,周清扬装作不经意地去数正中供奉的牌位,不出意料,果然没有她的位置。这从上到下,七十多代,空着的位置只有两个,挨得还极近,一个是沈昔全的师父,一个是她的徒弟。元横仙师得道飞升,整个首阳乃至天下都是头一人,周清扬却是整个首阳无人不知的废柴,两个空位一前一后,实在是滑稽。沈容晃了一圈,实在觉得没什么可看的,沈昔全又在识海里一个劲儿的叫她,烦得很。正要拉着周清扬回去,不防一转头,一袭白衣逆光而立,正带着些气喘,盯着她们瞧。“师……师尊?!”周清扬险些退了半步,不可抑制地生出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慌乱。沈昔全平复了气息,走近了些,皱眉训斥沈容:“你平日刁蛮些就罢了,擅闯祠庙,简直狂悖!”沈容把头一撇,并不理会。周清扬却抢在前面低了头,唯唯说道:“师尊,是弟子无知,非央求师姐带我来看。”沈昔全打量她半晌,莫名说道:“装模作样…”语气却十分纵容,并无指责之意。周清扬忍下抬头与她对视的欲望,和沈容两人一道退下了。空旷的殿内只剩沈昔全一人,她望着空着的末位,走上前去,按下了底下的那一块暗格。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暗道闪现,沈昔全步入其中,寒气铺面。她苛责别人,自己出格的事却做得太多。若是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无运峰主、天下宗师在自家祖庙里挖了个洞,只怕那些酸儒们必要唾骂不休,把自己先气晕过去。沈昔全走到最底下,冰雪之间,一座衣冠冢立得规整。一把黑色匕首插在墓前,无名无姓。她盘坐下来,触到墓上的雪,自己慢慢絮叨着:“你自己一个人,无聊了吧。”“最近有很多事情忙…我又去找你了,没有找到。”“连识海的碎片也没有。”“你说你在哪呢?”她的眼神有一股不可逼视的炙热:“听闻西方有仙术,可令人起死回生,我常想,你若未死,是否会回来报仇。”那光一闪而没:“可我想着想着会害怕,如果有朝一日我想的发疯,错认了。那么你看到了,多少会有些生气吧?”沈昔全躺倒下来,雪落得更凶:“我不想让你再生气了。”墓室内静了许久,她才继续说道:“有一个人,她说笑像你,撒谎像你,虚与委蛇的时候也很像你。”“我该怎么办?”**平京城内,文灵院前。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仙居宫阙如今与市井之气融为一体,街边的摊贩与乞丐也不再避讳这里住的是什么修士名流,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吆喝乞讨的也不羞涩。两个负责通传戍卫的门子浑似没骨头,歪坐在墩子上,嘀嘀咕咕嘻嘻哈哈。临街立着一块破木板,上边张榜贴着告示:“五月初五午时一刻,文灵在此遴选人才,考察策论,成者效力于天下郡县,敬告诸君,有意者……”围观者寥寥,像这样敷衍潦草的告示,全城仅仅贴了三四处,有的还被冗余的消息遮盖了半角,根本引不起百姓的注意。许玄带着顶草帽,好歹足上穿了双木屐,不算太招人议论,他身后带着两个首阳下拨的修士,上前仔仔细细把告示读了一遍。“…传说文灵院当日用人不拘品格文化,只论修行天赋高低,如今看来不假。”他揣了袖子,望了望身后面红耳赤的两人,轻轻笑笑:“两位,只怕一会要劳烦了。”“应该的应该的…”两人应承着,心里暗叹,自从三年前文灵经过一次重整,那些老人十不存一,被宗主带回首阳的仅仅三十多人,剩下的留在这有名无实的宫阙里,也就是混混日子,现在自然是不好用的。许玄上前扣门,惊动了门子,两人远远打量一番,面上浮上一层笑过来,底下却是轻蔑:“这位就是许公子?我们院首早就等着请您吃茶,快请进来。”他们口中的院首,正是当日高铭阳手下不知哪个徒子徒孙,后来高铭阳出了事儿没了,他便充作大王,占了文灵院,巴巴地替了师父掌管空了的文灵院。三人进去,并未到章华殿,只是进了后院这位院首的私房。进了门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子离位迎了上来,活像是一根移动的旗杆。“许公子,可把你盼来了。”声音尖细着穿透人的耳朵,留下久久不散的刺痛。许玄身后的两个弟子差点笑出声。这哪是院首,是大内总管还差不多。许玄却恍若未闻,甚至容忍了这位“总管”上前拉住他的手。两弟子不想这样清贵的公子哥没有一点架子,原本跟着一届凡人办事的郁闷散去许多。“公子可要喝些什么?用些什么?我不知你喜好,怕是怠慢了公子。”许玄摘了帽子,只是说:“寒暄便免了,且在下一届凡人,怎敢让院首招待。”他一句话挑破了吴黔的心思,对方笑吟吟地问:“公子看过告示了?”许玄答:“看过了。”“文采如何?”“不错。”“可有言辞不当之处?”许玄把手搭在桌子上,斜了眼睛看他。吴黔拍手到:“那就行了嘛!”跟着来的那两位弟子都看不下去了,做事哪有这样敷衍的?!宗主不在,这些人瞒天过海的本事能把文灵院的房盖掀了。许玄敲着桌子,默然了一会:“院首想来是知道,这几年宗主脾气好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杀伐果断,事事要按着道理规矩来。”吴黔不明他的意思,只好点头。“所以,来之前,我早准备好了规矩。”他微微笑起来,那笑又冷又薄,像是秋凉时节的一阵风。吴黔打了个哆嗦,嘴唇嗡动。只见许玄从怀中取出一摞地契与案牍。字字句句,皆是这些年来他侵占民宅,强霸妻女的罪行凭证。吴黔余光扫了一眼,恨得一拳砸到桌案上,茶盏震跳。许玄提醒道:“当年高长老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院首更知道了吧。”他白了脸,当初正是他向沈昔全告发了自己师父私收贿赂,滥杀百姓。后来高铭阳废了全身灵脉,被赶了出去。而他…为了断绝后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死在乱葬岗。吴黔咬着牙不说话,阴声道:“许公子想要什么?不会只是为了纳才之事吧。钱?还是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