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怎么回事。周清扬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毁容也没破相,大可不必吧。她正想着要不要潜进村子偷件衣服,背后陡然响起一道清泠泠的女声。“你的眼睛吓到别人了。”这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温柔地流进周清扬耳朵里。她回头,薄薄的晨雾之中,一个身着浅绿薄衫,身形纤细的女子从高枝上飘然而下,一阵风似的飘到她的身旁。此人面目清隽,五官秀雅,丹唇贝齿,使人一眼看了便心旷神怡,那如画的眉目微微弯着,似嗔似喜,灵动得仿佛会说话。周清扬瞧她身手也不凡…想来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来山中斩妖驱邪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树上冷不丁瞅见一个野人,下来大概不是要作弄她便是纠缠着盘问一番,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现在的周清扬有心思应付的。她低眉敛目,只略躬了躬身,转身便走。“哎?你这小孩怎么突然变哑巴了,你要上哪去…你…”周清扬充耳不闻,身上破烂的草裙扬出潇洒的弧度,有生之年终于头一回毫无理由地放弃了送上门的搭讪。那少女叫了几声,见这野人理都不理自己,心下也着恼,咬了牙愤恨地一甩折扇,自顾自地跟在她身后走。很快,周清扬就走出了树林,她站在村口,刚抬步往里走,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再抬头时,忽然就有些迷惑,脑子乱了一瞬。眼前的一切披上了如梦如幻的雾霭。我…要走出这座山…出山是为了干什么呢?为了师尊…等等,我有师尊吗?我不是在上班吗?!周清扬立在那,不多时便有人来招呼她。“姑娘,是不是迷路了?瞧你这满身风尘,快到咱们家来洗洗。”那大娘满面慈爱,搀着她的胳膊往里走。周清扬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哎?又来了一位,快快…一起到大娘家来吃饭。”周围忽然涌出一大帮男女老少,裹挟着周清扬往前。村里屋瓦上黑峻峻的烟筒正在冒烟,门户前的矮脚蹬上落了只苍蝇,今天是个阴天,很冷。周清扬迷迷瞪瞪地回头瞧了一眼,一位身着浅绿色华服的姑娘同她一样,被一群人热情地簇拥。进了屋子,一股香气迎面袭来,饭菜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桌旁坐着个三四岁的小童,光着屁股穿着肚兜,冲着她笑。周清扬的最浅层的意识还留着些执念,她得洗洗脸,换件衣服。趁着大娘没空管她,周清扬走到面架前,刚要清洗一番,镜中的自己却似乎僵住了。那是一个面颊锋利的异瞳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左眼如湛蓝色的海水,又像是一颗纹路分明的蓝宝石。右眼又漆黑得如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周清扬不由被那双眼睛吸引,她轻轻抬起手,沉醉地遮住右半张脸。镜中的左眼冰冷无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世界。里面映照出了这间屋子的全貌。一片断壁残垣,衰草枯杨之中,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童,高高兴兴地等着开饭。第2章 周清扬的脸“唰”一下白了,她穿过来十年,还不曾见过这般栩栩如生的幻境。她放下右手,再看像镜内,房内又充满了烟火气,闭上右眼,连特么的屋子都不见了。不过好歹是在修真界苟了十年的人,周清扬很快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回到桌边坐下,挨着那不知是什么的怪物,身体绷得死紧。这么大一个幻境,操纵者无疑就是这个光屁股的东西,那么阵眼又会在哪呢?她轻轻叩击着桌面,无论是民间的迷魂师还是会制造幻境的怪物,布阵都需要阵眼,这阵眼往往极为普通,可能是一双筷子,一个板凳,乃至一个半死不活被操控了意识的活人。若是以活人做阵眼,无疑变数极大,但阵法的威力也是呈几何倍增。周清扬假作困倦,趴在桌子上只露出半张脸,左眼半合半眯,望向灶房的方向,那里也是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堆,大娘四肢僵硬,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劲,正捣鼓着盆里的东西。会是她吗…那孩子在凳上坐不住,扭着屁股爬到桌子上,嘟着嘴伸着短小的四肢趴在周清扬脸旁边,似乎很好奇这只蓝色的眸子。这么近的距离…任他是再厉害的妖物,挨着一下也够呛吧…周清扬压在底下的那条手臂上,金黑色的纹路从皮肤底下逐渐浮现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给这小崽子会心一击。谁料挽歌还没到她手上,幻境中的破门就被人大力踢开了。方才林中那少女大摇大摆地在周清扬身边坐下,扯着嗓子喊道:“怎么还不开饭,请人哪里好叫客人等?”桌上坐着的小孩也没见过这阵仗,呆了片刻,慢吞吞地爬下地,颠颠地跑到那大娘身边,端来两碗绿色糊状物。周清扬起身,看到自己面前摆着碗色香味俱全的汤菜。地上那孩子立正了盯着她俩,大娘也亦步亦趋地从灶房里跟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立在桌前,乍一看着实有些毛骨悚然。少女毫无所觉,端起碗凑近闻了一闻,也不着急吃了,反倒是和大娘闲谈起来。“阿婆,看你挺大年纪了。”“家里可有什么人?”“有小孩子没有?”一个那么大的小孩就站在她跟前,还问有没有小孩子,鬼都察觉到不对了。周清扬一时摸不透着人的底,不知道是遇到中二叛逆装逼少女了,还是这人是个真大佬。地上站的那小孩子自少女问问题之后脸就阴沉下来,那口森森的白牙简直收不住,不安地往大娘身边又凑了一凑。难不成大娘真的是阵眼?若是真的,恐怕神智已被侵吞地不剩什么了。周清扬安静地坐着,那双异瞳冷漠地凝视,给人一种身处暴风雪一般的错觉。然而下一秒,大娘张着那口残破的牙,含混道:“有…有一个孩子。”她扯着小孩的肚兜,接着说:“小孙子…肚兜…我做的。”说着,有些质朴地笑了一笑,浑浊的眸子也亮出几分生气。周清扬微愕,事情的走向越发离奇起来。少女神色不明,幽然道:“你一生未曾生育,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你只有一个老伴,一年前进山捡柴再也没回来。”“好好看看,你牵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孽障。”那大娘脸上有一刻的清醒,然而下一秒就又行尸走肉一般木木的,没有反应了。小孩子彻底沉了脸,嘴里发出一声尖啸,背后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然后又露出一条……又露出一条……九条尾巴遮天蔽日地将三人盘进去,幻象崩解,大娘早就晕过去了,那少女手持桃剑,将扇子别回腰间,倾身便朝九尾头颅斩去。周清扬的心强烈的悸动起来,眼看着又要飙泪。她没想到乍一出谷,便又会见到九尾这种举世难寻的生物。九尾此妖,最善迷惑人心,它是极罕有的无需阵眼也能轻易布阵的生物。当年,瘴气谷旁,沈昔全大战成年九尾,在那暗无天日的红霞中,周清扬与她并肩而立。首阳三千弟子倾巢而出,却都不能靠近九尾分毫,只有她凭借着挽歌护体,勉强入了阵。然而沈昔全却不肯看她一眼。在她举起挽歌,以筋为弦,以骨为箭向九尾射出那一箭后,幻象崩解了,沈昔全的朔霜同时刺进了她的后背。一剑贯心。如今再次面对九尾狐族,她深吸气再吸气,十分痛恨自己这颗心,明知不值得,却还要浪费情绪。周清扬不能容忍自己有一丁点的眷念,她忍回了眼泪,专注着盯着眼前。这条九尾显然和那法力高强的红狐没什么关系,单从长相上来说,这玩意的毛黑白相间,简直像是杂交过后的不良品种。而且年纪十分幼小,幻型也不太利落,少女的剑锋已在他身上留下不下七八处伤痕。周清扬犹疑了一下,天大地大,谁也不能保证和谁不会再遇见,挽歌还是轻易不要现身的好。毕竟是上品仙器,留点排面。她挪到阿婆身边,那九尾似乎很爱护这位大娘,宁可自己挨刀,也不愿意把战区拉到这边来。于是周清扬悠哉悠哉地拔着身下的毛,观察着少女的身法。桃剑上隐有清光,她右手持剑,左手符篆,面上毫无对战的紧张感,优游自在得宛如折柳观花。那步法也带着平日行止坐卧的飘逸和灵动,转身之间胸前垂着的的那一缕长长的细辫分毫未动,只有发上插着的錾刻鎏金步摇偶尔发出两声清脆的撞击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