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感觉后槽牙有些疼,滁州,“环滁皆山”的一个地方,田地本就有限,被太仆寺这么一侵占,还能有多少地能种庄稼? 这样下去,百姓迟早成为流民。 大明的太仆寺并不设在京师,而是设在滁州。 在夏允忠、张永修、王栋、廖恩等人被御史弹劾之后,关于太仆寺的各种弹劾开始满天飞,各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纷纷要求整顿太仆寺,倒查十年,看看是谁在贪污枉法,是谁在贻害大明马政。 给事中吴翟弹劾袁岳自山丹马场解送战马至京师,沿途扰民,尤其是战马不听话,吃了老百姓的庄稼,啃了老百姓的草。 袁岳呸了一口唾沫,站起来就骂道:“吴翟这个老匹夫,战马送京,沿途县府提供马粮这是朝廷规制,至于跑出去十几匹马啃了百姓半亩庄稼,我们已经照价赔偿了,百姓都没话说,吴翟他嚷嚷个球!” 袁岳感觉宣青书话里有话,不由地低声询问:“可是朝中有什么大变故?” “何为肚子圆?” 宣青书拍了拍肚子:“有人编排说,都察院肚子圆,跑不动,一身肥膘眼成缝。当然,这也与一些御史勾结地方,贪污不法有关。” 都察院在这些年里虽然办了不少实事,为整顿吏治作出了很大贡献,但能拿出得出手,有影响力的案件,可谓是少之又少。 马政之大,事关大明安危,牵连大明所有行政区域,关联无数百姓切身利益。 都察院要立威,要正名,天下就要抖一抖。 铁铉承压,苦涩又无法反驳。 都察院这一把火烧的很旺,准备借此机会拉下一批人,证明言官不是吃素的。可就在戴德彝、练子宁撸袖子的时候,国子监监生顾靖海上了一封奏疏,激起巨浪。 年仅二十九岁的顾靖海,以河南府学第一,国子监统考第五的成绩进入国子监,选修农学院、兵学院。 在他眼里,都察院大肆上书闹腾,那是为了遮羞,所谓“竭力盖掩无能,彰有为于四海”,兵部沉默不敢说话,那是怕担责任,所谓“不敢发一言于天子,恐官帽易首耳”,太仆寺贪污枉法,欺民扰民,那是找死,所谓“手握钱钞过,脖颈试刀锋”。 都察院恨,兵部也头疼,都想要收拾这个愣头青。可偏偏内阁支持顾靖海,确切地说,是杨士奇支持了顾靖海。 顾靖海认为,洪武时期的马政太过伤民,尤其是以田亩、户数直接摊派百姓养马,给百姓带来了极大压力。太仆寺能钻空子,不就是马政漏洞的结果,是时候废除洪武时期马政,改变强行摊派百姓养马的政策,转行官牧为主、民牧为辅的政策了。 早朝。 不等徐辉祖站出来,铁铉先一步出班:“臣反对。” 铁铉严肃地说:“皇上,战马关系卫所战力,关系大明边防与江山安危,只能加强,不宜减弱。一旦取消民牧之策,百姓压力是减了,可边防压力就重了。瓦剌虽是臣服,却仍有狼子野心。鞑靼并不老实,出没于河套一带,随时可能寇边。各地边关战马缺口巨大,现在远不是取消民牧的时候。” “须知,瓦剌与鞑靼不是帖木儿。帖木儿进攻时,没有战略纵深,没有后退可能,只能选择与大明主力决战。瓦剌与鞑靼可以随时撤退,随时转移,若没有足够的战马,凭借着两条腿,如何能追得上敌人?我进敌退,我退敌扰,又如何取得战果?” 战马关系着大明的边防、军队战力。 昌都剌之战,京军出了一万骑兵,其中过半战马自于民牧。若没有这些承压的百姓,大明想要打造一支像样的骑兵都难! 革马政 铁铉与徐辉祖的观点很明确:战马就是战斗力。 杨士奇听出了朱允炆的弦外之音,皇上是支持自己的,可想要改变眼下的马政,需要充分的理由。 杨士 “一匹马一年耗用,少说也要六两至八两钱钞,寻常百姓之家,忙碌一年剩余又有多少?拿出仅存钱钞去养马,百姓困顿,稍有疾病困难,便难以为继。民牧战马俨然成为苛政,百姓苦其久。” 苛政,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了。 杨士奇抬了抬笏板,继续说:“第二,民牧三十余年,虽有成效,然成效甚微。据臣所知,洪武三十年,民牧上缴战马合八千,然能充入军营,适合作骑兵的尚不足九百。” 铁铉看向徐辉祖,徐辉祖沉默不言。 百姓谁会精通养马,他们的逻辑就是喂马草,伺候好吃喝,溜达溜达就行了。可这种养马方式,只能将好马养废! 你让一个平日只跑一里路的短跑马,突然改跑十里路,战马受不了,也跑不动。加上民牧养出来的战马多数营养不良,个子不够,按照骑兵的标准遴选,确实许多马不能用,只能沦为拉马车、驮载货物的马。 朱允炆凝眸,看着杨士奇,有些震惊地问:“八千民牧之马,能入军营的不到九百?” 铁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杨阁所言不虚,然每年能有九百战马,也好过全无一匹战马。” 杨士奇重重点头,再次说:“第三,祁连山马场已运作多年,每年可向朝廷输送战马不下四千。 “臣以为,年增一万三千战马,五年之后,朝廷战马保有量将突破二十五万,十年之后,战马数量将在四十万至五十万之间。臣以为,官牧有祁连山、天山两大马场,又有朵颜卫进贡,茶马古道、瓦拉鞑靼互市,朝廷已无强制摊派百姓牧马的必要。” 杨士奇的估计是靠得住的,大明现在也没有大型的战事要打,对战马的迫切已不如洪武年间。虽然大明与瓦剌、鞑靼迟早会几次,但朱允炆喜欢一劳永逸,要打,就彻底打服了,彻底控制住,而不会像历史上的洪武、永乐一样几次北伐。 永乐倒是本钱不少,出去一趟就是几十万兵力,但这些兵马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不多,难以深入追击,加上人多后勤太重,拖延了行军速度,别人搬家了,他还在后面晃悠。 朱允炆相信,自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发动一次真正具备决胜性意义的战争,让草原彻底臣服。 朱允炆思虑再三,终下定决心:“内阁拟旨吧,昭告民牧之地,百姓之家,朝廷摊派牧马一律交还官府,由官府造册之后,发卖给百姓或商人,日后再无民牧之事。为补偿百姓牧马辛劳,洪武年间准给免一人徭役的,照例准许五年。” 杨士奇赢得了百官的敬重,他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胆略,移开了压在江南、江北数十万户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让许多“牧场”重新回归农田。 都察院并没有放过这一次整顿官场的机会,抓到就咬,咬住就不放,短短十日,就有三十余太仆寺官员被处置。 戴德彝与练子宁并不在意顾靖海骂过都察院,这个家伙敢骂人,不怕得罪人,是最好的言官苗子。 这家伙,狠起来连自己也弹劾…… 至于弹劾的是主簿,还是知县,亦或是知府,布政使司,随你们,即要真实,负责到底,又要有数量。 难道说地方上就没有好的了,没有事也得胡乱弹劾? 在马政案进行的同时,五军都督府与兵部联名上奏,请求在京军中设置骑炮兵营,先行摸索与试验骑兵、炮兵结合的战术,研究适配骑兵的火器与战法。 自从昌都剌大捷回京之后,朱棣就“消失”了,谁上门都是闭门谢客,一律不见。一年也就露面一两次,还是躲不过去的那一种,比如给老朱上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