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弥散之后,人们只在原地看到了白飞鸿被斩下的半幅衣摆。 “咳、咳咳……” 银白的剑身贯穿了她的胸口,将林宝婺牢牢钉在地上,半道剑身还露在外面,上面布满裂纹,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方才那一瞬,这柄剑曾经历过怎样的苦战。 林宝婺却笑了,断断续续的,不成声的笑。 那双眼睛里,只倒映出白飞鸿的脸。 “你果然……”她又咳出一口血来,声音却微弱了下去,“果然……很讨厌我吧……” 不知为何,这一刻白飞鸿的心中,只有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曾经恨过这个人吗? 她曾经希望林宝婺去死吗? 或许是那样吧。 没什么可不承认的。 可是当这个人真的死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又不这样想了。 所以,林宝婺心魔已成之后,白飞鸿依然留在这里,是为了救她。 但是对现在的白飞鸿来说,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白飞鸿抬起手来,霜雪般的灵力汇集在她的手心,化作一道清冷的剑影。 与林宝婺由于心智狂乱而横冲直撞的剑气不同,那是一道纯粹至极的剑意,冰冷,澄澈,却又锋利得像是能摧毁一切。 她只是静静看着林宝婺。 在利刃将要落下的一瞬,白飞鸿忽然感到眉心传来一丝灼痛。 白飞鸿迟了一步,方才想起,那是希夷留在她眉心的印记。 “能杀,并不意味着能看到。若是看不到心魔,无情剑道同其他的破魔之剑,便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无形的灵气如同流水,自她的眉心涌入灵府,而白飞鸿的手正抵住希夷的心脏,触碰到的不只是鼓动的心跳,还有…… 那一瞬间,白飞鸿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她无法想象,这世上居然会有修士,拥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庞大灵力。 月华般皎洁的光辉,自她抵着希夷的手心徐徐升起。灵力太过纯粹,便如同散落的星辰,照亮了昏暗的殿堂。她看不见自己的前额究竟如何,但从骤然涌入识海与灵府的灵力看来,那也应当是相似的景象。 而后,白飞鸿清楚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联结,在她与希夷之间产生了。 白飞鸿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他,然而希夷只是摆了摆手,便拒绝了她的援手。他抬起头来,白布覆盖了他的双目,他就这样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静静“望”着她。 瞬息之间,回忆断绝。 她在林宝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将我的血分给你。 ——我允许你有我的眼睛。 希夷有一双能够洞察万物因果的眼睛。 他允许白飞鸿借用他的眼睛。 无数难以形容、见所未见的色彩充斥着她的视野,奇异而扭曲的线条交错着,共同织出了毛骨悚然的罗网,看得稍久一点,便令人几乎生出不堪重负的错觉来。她的眼中,天地完全改变了形貌,有什么还是一样的,但有什么……已经完全不同了。 白飞鸿无需低头便能看见,林宝婺的心口,那人形的黑色魔息,正挣扎着,发出无声的惨叫来。 在明了到这一点的瞬间,白飞鸿再无一丝迟疑。 利刃穿透心魔的瞬间, 白飞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白飞鸿看见了年幼的林宝婺。 到底是小孩子, 再怎么刻苦专注也有限,偶尔, 很偶尔的时候, 小姑娘也会觉得手太痛, 偷偷放下剑歇一歇,又或者忽然飞过一只蝴蝶,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盯着发了一下呆。 可是每每当林宝婺这么做的时候, 父亲便会厉声呵斥她。 于是小姑娘只好慌慌张张低下头,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将方才作废的训练重头再来一遍。她,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荆公子也是为了定一定你的心性。修行这条路哪有轻松的, 现在不多吃吃苦,以后遇到事儿了可怎么经得住?” 他们总是这样说。 久而久之,连林宝婺也认同了。 ——我不能出错。 他们环绕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向她诉说着相似的话语。 “果然是林家的大小姐,天赋着实惊人。” “得女若此,林阁主,好福气,好福气啊。” 那些环绕着林宝婺的人,每一个人都在笑——都在对她的父母笑。 于是,他们也对林宝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