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敌手,一个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另一个则是惨败后沦为奴婢的罪臣。纵然她能够以胜者的姿态宽恕慕椿,那慕椿……就能放下心中怨怼吗?“不过……”慕椿话锋一转,“我如今是公主的人,公主有什么事,吩咐就好了。”苏郁不禁动容。“我只当你……答应了。”一厢情愿便一厢情愿吧,慕椿太有才华,能看到许多她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她太需要了。回了驿馆,苏郁叫人送了一份茶水点心,领着慕椿,两个人钻进了房中。灯下通明,苏郁拿来笔墨,将记忆中整个江南她知道的高官写下来,慕椿则在一旁,依照记忆,将方才走过的河堤构造画出来。苏郁一边琢磨,一边借着喝茶解乏的时机偷偷看两眼慕椿。后者神情专注,眼中摇曳着灯火的红影。许是方才河岸上追赶自己的缘故,慕椿的发髻稍稍松了些,鬓间簪着两枚固发的银箔小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她很少见到慕椿这样专注的模样。但是想来,过往七年,慕椿为苏渭幕僚时,二人应当常常这样对坐灯前吧,也不知道苏渭那个蠢货……能不能听懂慕椿在说什么。可惜从一开始,她就错过了得到慕椿的机会,以至于和她做了七年的死对头,弄到如今这个局面。慕椿许是画得乏了,摸着茶水,目光却依旧落在纸上,不知不觉间手指按在了杯沿儿上,稍一用力杯子就翻了,茶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慕椿后知后觉,慌忙倒吸了一口气,抽回了手。苏郁连忙掏出帕子来擦,又看了看慕椿的左手,好在茶水并不是滚热的,流到手背上也只是微微发红。慕椿起身,将手浸在盆中的凉水里。回过身来,苏郁已经翻出药膏。慕椿笑了笑:“奴婢粗手粗脚的,倒麻烦起主子来了。”苏郁道:“知道麻烦下次就别犯。”她按着慕椿坐下,将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索性没烫出泡,你这细皮嫩肉的,万一烫出泡,势必得留疤。”她剜了些药膏涂上,“有些肿,但这药不错。”慕椿道:“河堤上的事情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明日还是得再去看看……”苏郁道:“我让金城跟着你。”涂好了药,苏郁将她的袖子整整齐齐挽了两圈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以免蹭着药膏。“我可不敢使唤公主的人。”苏郁整理着文字图稿,轻声笑道:“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给你涂药,还不止一回,你猜他们会怎样?”慕椿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旁人不知道,紫苒势必要光火儿的,约莫会跳起来把我骂一顿,或是在下次公主责罚我的时候偷摸打得狠一些。”“我不会随意责罚你了。”苏郁道。慕椿眉头轻轻一跳:“公主?”随即又垂眸笑道,“有错自然要罚,奴婢没有怪过公主。”“那你之前……被我责罚的时候,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吗?”“那……我总不能怪公主。”慕椿笑了笑,“公主怎么会错呢?”她支颐着,似是在说一件格外轻松的家常一般,丝毫不将那些责罚放在心上,“不过……公主若是心疼我,等回了京城,赏我些古籍好茶就是了。”苏郁若有深意地看着她。苏郁知道慕椿是在说谎,但并不能明白慕椿究竟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在戏弄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剖心在她眼中,不过是轻佻的玩笑?苏郁想,想摸到这人的心,可真难。她顺着慕椿的笑,也跟着轻笑:“那好。”——————————————————次日一早,慕椿换了一身便装,领着金城走到了河堤上。因苏遇到的敲打,裘未量的十万石粮食已发到受灾之地,一部分按市价易出,一部分由朝廷搭设粥棚施粥。白日里,江上波光粼粼,两岸的芦苇也被镀上一层淡白的光晕。金城不知慕椿来此意欲何为,他虽不像紫苒那样厌恶此人,却也不想与她有太多瓜葛,只默默地在慕椿身后半步跟着。慕椿沿着昨夜的河堤一路重走了一边,果然在北坡之下发现了原本应当垒麻石的地方被掺杂了沙土,且有许多处搭建好了秸垛却没有填充方石的。而当她走到南坡时,却又是另一片光景。慕椿立在南坡一处高石上,俯瞰南坡数里青青的荠麦田,想必是北坡不曾遭遇洪水的侵扰,才生长出这一片葱茏的颜色。下了河堤,慕椿走到正在歇工的劳役堆中,与正领着孩子荷食浆过来送饭的妇人攀谈起来。慕椿从荷包里取了两块糖给了那扎着垂髫的小儿,随后问那妇人:“敢问阿嫂,南坡下那片田是谁家的?生得这样好。”那妇人道:“还能是谁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自然是戴大庄主的。”慕椿轻轻“哦”了一声,“姓戴?可是扬州太守府那个戴?”那妇人道:“虽是一个戴,但那戴大庄主不过是恰姓了戴,仗着庄子有钱,不知送了多少进那扬州府,才与戴太尊攀了亲戚。”原来是个家奴……慕椿暗笑,瞧着那小孩儿舔着糖,衣襟上淌满了泛着水光的涎液,“江南受灾,今年的收成势必不大好,你们要拿什么过活呢?”妇人叹息:“我家里男人到庄子上给人家种田,庄子里的田大都在南边,没涝着多少,说不定还能收些粮,交了租子,剩多少,够活就是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