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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独舞人(卫茗蕊视角)(1 / 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喜欢满月,那样莹亮亮的一个,明晃晃挂在浓蓝的夜空中,徒惹人心烦。女儿年岁还小,不解其意,小孩子家家见到望月总有几份对圆满的莫名欢喜。 卫氏是河西一等一的高门士族,从她的曾祖一代开始,族中子弟为官者比比皆是,到她父兄这里,已是镇守西南一方的豪强,她出身这样的士族,又是嫡出,上头五个哥哥,到她这里才得着个金不换的女儿,当爹娘的当然万分疼爱这个么女,从她落生开始,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千依百顺地将这个千金娇女捧到大。 幼时懵懂,却也一知半解地落在心上。 她看着满堂的红绸,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于是自己也被感染着高兴起来。前面两位哥哥娶亲时她年岁尚小,对很多事都记不深刻,隻隐约知道结亲该是件热闹欢喜的事,人人穿红挂绿,人人喜笑颜开,可开心热闹都是别人的,那些都与她无关。 “我观梅姐姐今日气色真好,用的什么桃花粉?竟衬得脸蛋粉白细嫩,这样好看。” 满桌的姐妹皆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彼此再熟悉不过,便是私下里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无碍,众人都知道这其中隐意,又见芙梅已羞红了两靥,隻手捉起帕子挡了挡,嗔笑道,“这满桌珍馐也填不满你们的嘴,如今都来拿我下饭,只是可别忘了,你们早晚也会有这一天,总有我找补回来的时候,到时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于是,满桌妙龄姑娘皆掩嘴嬉笑起来。 上下不过豆蔻年华的姑娘们,一提起“媒人”二字都有些脸颊发烫,交情深的小姐妹隻将自己得来的隐秘讯息传递给对方,这仿佛是什么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大事。 “还从未听我母亲说过什么。”她没有应付这种话题的经验,转头遥遥看了眼远处主桌上谈笑风生的母亲,才干巴巴地说,“而且这种事……我自己说了也不算,隻交给我母亲安排就好啦。” 她咯咯一笑,“这么说来,我那未来的姐夫是梅姐姐自己中意的喽?那不如姐姐与我说一说如何挑选佳郎子,将来我就按着姐姐教的行事。” 两个小姐妹彼此笑言半晌,她好说歹说才哄好了芙梅,哄得她又开了口,隻做一副过来人的神色老成道,“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这样的门第,未来的郎子也应同样出身权贵,所以家世这一关自不必说了,其余旁的若是细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只是有一样,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隻这‘有情’二字便是难于登天,让郎子心悦自己,一天两天,便是一年两年都是寻常,可难就难在一个‘恆’字上,而且这‘有情’也不单单是郎子心悦于你,也在于你是不是心悦他,两情相悦,哪有说的这样容易。”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皇后的千秋宴上。那是她第一次随母进京,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那些左右她半生悲喜的人们。 她不得不低下头,好借此隐藏自己越发不受控的视线,且又频频饮着温软的果酒,来试图混淆自己的两靥胭脂。 皇帝酒后的一句戏言,无意中将她和他引到人前,众人各有所思,毕竟卫家势大,这种联姻似乎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她母亲的脸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的清楚,那分明不是什么喜色。 正当她满心雀跃地等待降旨赐婚时,却传来了他作为质子被送去殷陈的消息。 可她并不知道父母的真正想法,因为没有名正言顺关心他的理由和动机,所以她的忧愁和低落都显得有些可笑,于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月亮泪流满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卫氏属意的人选是太子,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东宫太子妃位空置,几个豪门世家都将眼睛放在那里,而她最终依靠父亲多年的筹谋运作而得以入主东宫。,或许你现在会怨我和你爹爹,可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做姑娘时,我和你爹爹从未让你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你总要长大成人,如今我们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为你找一个能让你半生依靠的人,你别看眼下咱们家势盛,可谁又能知道明日是何光景,当今正逢乱世,朝为权贵暮为囚狗的并不鲜见,你任性也要有个分寸,我们也不求你光宗耀祖,但你万不敢拿自己的命途赌气,可好么?” “梅姐姐你现在身子沉,怎么还来我这里,应该换我去看望你才是,若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真是难辞其咎。”她垂目低落地说道。 她怔怔看着芙梅,忍不住皱起眉,“梅姐姐,就连你也这样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和我说的话?” 她是那天芙梅走后才得知,原来芙梅在有孕后主动为自己的郎君纳了个良妾,最初芙梅的郎君还一径的推辞拒绝,连那妾室的房门都没见他推开过,依旧日日与芙梅在一起,芙梅还暗自得意,谁知几个月之后的某个清晨,那妾室服侍芙梅用膳时,忽然眼泪汪汪地干呕不止,当时那妾室的形容,芙梅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女子有妊害喜的症候,着侍医来诊脉,果然是有了身孕,那妾室一脸娇嗔,而侍医后来的一番话更是让芙梅如坠深渊,因为若按这妾室有妊的月份往前推,原来竟是在她刚被纳进来时就已经被芙梅的郎君收用了。 所以当她知道了芙梅的那些事情后,她才终于发觉,原来她以为世间最清澈的爱,其实从一开始就浑浊不堪。 她记忆中的洞房花烛夜,混杂着疼痛,肮脏,潮湿和恶心。 她是在成婚后才得知,原来东宫除了她这个太子妃还有许多侧妃和良娣,当那些鲜焕的姑娘一排排跪在她的身前向她行礼时,她笑的一脸灿烂。 女儿的出生让她多了一丝丝对生活的期许,而太子早已被那些更新鲜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一个月能有一天歇在她那里都算多的,而她也乐见其成。 可即便他回到上凉,她再见到他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若是当年她还能抛开姑娘家的矜持,想法设法地央求兄长们为她安排机会见他,可如今,她再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常常见到他,因为她已经成了他的皇嫂,而他则是她女儿的皇叔。 她在江臣的身下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女子而于欢情燕好一事上的快乐,那种激烈的衝撞,不顾一切的,一次次带她衝上云霄。她每次都会熄了灯才允许他爬上自己的身体,她命令他说话,不拘说什么,只要他开口就行了,快到极乐时,江臣说着说着就会偶尔冒出一两句粗俗下流的话来,每当这时,她就会阻止他,隻让他叫她的名字,她喜欢这样,在黑暗中几乎要尖叫出声。 不过好在太子成日流连于那些更加新鲜的女子身边,他实在无暇顾及她,后来她听说,太子又迷恋上自己身边近臣的妻室,他似乎对旁人的妻妾更感兴趣,俗话说的永远都是对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东宫里那些成天抻长了脖子盼着他的女人们,哪里有偷臣子女人来的刺激? 从此,太子似乎成了一枝浸渍在卤水里的草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衰败了下去。他咽气的时候,满室的恶臭招来许多飞虫,她捏着帕子挡在鼻子底下,可也阻止不住干呕的欲望。直到他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她才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些年,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似乎让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皇后应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反戈一击的竟然会是她。 难道她这些年受得折磨还不够?还要在深宫里继续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么?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派人暗中与她联络,原来皇后自以为是的秘策早就不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他让人告诉她应该如何做,如何说,其实他让她做的事很简单,只是让她将太子埋尸的地方透露给江臣,然后其余都与她无干。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楚,原来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庇护与偏爱,在这样一场没有善者的残酷棋局中,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定局的人。 她忍不住笑了,不过好在他那一次终于没有把一贯对她的不耐烦挂在脸上,只是他却依然不懂。或许他懂,毕竟他是那样的慧极之人,这样也只是给她留了些许颜面。她是另一个芙梅,自诩情浓,却只是感动了自己。争斗中押错了注,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机会,她也不求富贵权势,只求他能留她父兄性命。 他的眼睛平静无波,似乎就等着她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便她今日不求情,卫氏也会早晚被他剪除,三代人……这一次过后,卫氏元气大伤,三代人的时间涤淘,足够他稳固皇权,数姓豪门重铸,卫氏再想回到曾经的辉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屈膝跪地行礼,低头时,见到他皂靴上的云龙纹,忽然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当年我没有嫁进东宫,如果我不是你的皇嫂,如果我等到你回来,你……会不会娶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似乎她的问题难倒了他,这个人一向才思敏捷,竟然也会有被难住的一天。 她善解人意地换了一个问法,“如果刚才那个问题你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就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她?我哪里比不上她?” 提起那个女子时,他的神情有一瞬晕染上柔和,那种感觉,似乎像夜行人归途巧遇的一盏明灯,她心里一程程凉下去,又听得他说道——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念而起,半生荒唐,往昔日已死,前路或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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