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那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里, 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先生满意地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 待到他们读完后便发问:“你们可知, 这孔老夫子的两句‘天何言哉’究竟是何用意?”“唔……”孩子们皱着眉头,显然并不是非常理解这位先人的话语。其中的一个孩子站起,对先生说道:“四时,即为春夏秋冬四季;百物生, 即为自然。孔老夫子的意思是, 面对四季之变、万物更迭, 天未曾置与一言。”先生点了点头, 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正想着问问屋内的其他孩子,可是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了进来:“恐怕不止这个意思吧?”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了过去, 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万事万物生灭自有规律,上天和鬼神确实是不曾言语过。但蜉蝣朝生夕死,那古树却年年荣枯不变, 甚至存活千年;人虽能够主宰一部分家禽的生死, 自己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这其中又何曾没有‘天道’?”“孔老夫子这句话不仅仅是说天道不曾变,更是叫我们敬畏天道、顺从天道。”面对屋中众人,甚至是面容严肃的先生, 那个女娃非但没有退缩, 反而款款而谈。她身着鹅黄色襦裙, 浑圆的小脸上还挂着孩童的一抹嫩红,十分可爱,只是这样的外貌与她略显成熟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生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摸着一把山羊胡轻轻点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结果刚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孩儿先不乐意起来,猛地拍了桌子站起来:“皇甫双双!父亲说过,女子是不允许听亭先生讲课的,我现在就去告诉父亲去!”听他搬出“父亲”二字,双双并没有恐惧,也没有生气,而是直直地凝视着男娃的眼睛说道:“皇甫彰,若是想说,那你尽管去便是。”“你……!!”双双对着屋内的先生行了个学生的礼——尽管这种礼节之前从未有人教过她,她也从来没见过女子行过这礼,但双双仍旧这么做了。行礼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仿佛刚才只是正好路过。双双淡然的模样叫屋内的皇甫彰更生气了,他的小脸气得通红,开始找先生告状:“先生你看她!明明是女子,竟然还想着读书听先生授课,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的声音足够大,大到快要离开的双双都听了个七八分的声响。女孩儿什么也没说,她低下头,看见前方有一群排成直线的蚂蚁正沿着墙壁走,它们之中有好几个头上都顶了一块对于它们的身体来说算是十分巨大的食物残渣。双双盯着它们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的房间中不再传来皇甫彰的声音,而是孩子们继续读书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慢慢地离开了。…“天下第一大家”。从小,这个响当当的称号就时刻萦绕在皇甫双双的耳边。她的家族非常显赫,从祖辈数来,已经出了两位宰相、一位将军,但是作为皇甫家的女儿,双双一点也没觉得这个天下第一大家有什么好。为什么她的兄弟们可以坐在干净敞亮的屋子里,跟着先生学习儒家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思想,而她就只能拿着《女德》、《女训》,学习如何规训自己,让自己成为族中要求的那种女子模样?为什么她的兄弟们可以随着师父舞刀弄枪,甚至说什么“寻找气感”,而她就只能跟着她的绣娘师父,坐在凳子上认认真真一针一线地去缝制女红?虽是女子,双双也想卸去一身累赘,真正自在潇洒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如她所料,皇甫彰果真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在房间之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皇甫双双就已经做好了父亲会勃然大怒的准备——从小父亲便教导她,女子该有女子的模样,像是读书传道、行文行武这种事,不符合女子的阴柔。但是父亲并没有训斥她,甚至没有把她叫到面前去骂一顿,只是又为她请了两位绣娘师父,除了苏绣之外,还要教她粤绣与湘绣。年纪虽小,但是双双知道,父亲的这个决定,显然是想叫她再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涉猎他眼中男子才能做的事了。但是,为什么。世间上的事,究竟是谁规定的男子才能做,女子不能做呢?为什么前者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若是认定前人所作所为所言都是正确的,那么前朝的那些贪官污吏、乱臣贼子,他们的所作所为所言也都是对的吗?双双不认可这样的结论。即便不感兴趣,但双双并不想让绣娘师父们下不来台。每一堂课,她必然认真听从师父们的讲授,仔细地完成她的绣,甚至连最严厉的师父都说,双双是她带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若是今后肯钻研下去,必定会成为四绣大家。但是双双意不在此。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每一个夜晚,总有个小小的身影避开守卫,偷偷地窜进书房里。既然那里的书不能带走,那她便对着昏暗的灯仔细地抄写,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纸张都揣进怀中,藏在自己房间的褥子下面。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双双也渐渐从小丫头,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双双曾经质疑过父亲的决定还有一些想法,但现在,她的心思全部都扑在了读书上,无心再去思考父亲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知其不可而为之”,就算所有人都说她这样做是不对的、说她不可以做,但她仍旧是做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