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言,妖异生于失政。是时十月庚辰,夜半忽然疾风暴雨,靁电晦冥。谢宝因自梦中惊醒,而后呼吸从急向缓,很快又发现身侧无人。她坐起,从卧榻下来。见男子长身而立在南壁的窗牗前,黑金大裘搭在宽肩之上,左手掩在裘下,右手捏着漆碗边缘。谢宝因在几案东面席地而坐,看向漏刻:“还未到鸡鸣时分。”林业绥闻声,脚步微转,然后迈步至南面踞坐,被大裘所遮蔽的白绢中衣也显露眼前,虽然松垮,但不觉放荡,反有山间清冽之感。他漫不经心的放下漆碗:“只是饮水解渴。”谢宝因见男子的喉结轻轻滚动,竟也突然感到口燥唇干,从案上陶瓮里舀出水,放入漆碗中。林业绥静静看着她饮水时的长颈微动,然后用自己的佩巾给妻子拭去嘴角的水迹,随后掌心落在女子隆起的孕肚之上,眼皮也缓缓垂下,似有无尽落寞蕴含其中。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们所共同孕育出来的生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丝丝的安心。谢宝因察觉到男子低落的情绪,放下漆碗,柔白细腻的手心摸在腹部,刚好覆在他手背之上,身体也下意识的朝他靠近,使他能更真切的触碰:“是不是又生出何变故。”震电声中,林业绥的神色忽变得晦暗难明,他梦到女子在产下孩子以后,孩子声称父母不是他们,而是别人,但妊娠辛苦,不能再让女子随着担忧。今夜所梦,大约是因为近日他对两个孩子严厉所致。随后,男子泰然自若的将手收回,低声安抚:“我无事,或是终日暴雨才会如此,卫隺心性也还未定。”大雨不息,河流遄疾,随时可能发生洪流。在中旬,林勤与林卫隺两人就已奉命督察京邑四周诸郡的利水工事。谢宝因以为他是担忧洪水与家弟。昔年林卫隺坚决不肯向杨夫人低头,即使被鞭打也只认对错,始终不愿行大儒所奉行的中和之道。如此倔强的性情,那时让男子十分头疼。毕竟宁折不屈未必是好。也可能丧命。她低头:“有叔父在,你放心便是,何况卫隺已经成昏,性情较之以往也不再那么躁动。”而林业绥的心思已经俨然不在这里,他摩挲着妻子的手,皱起眉头:“这汤是冷的,你手也是冰的。”被他温热的掌心一碰,谢宝因不肯再放。她忍不住索取,笑了笑:“解渴而已。”男子也用大掌裹住其柔荑。在无边的黑色中,两道人影先后来到中庭。其中一道人影,仓皇到高声大呼:“林仆射,阳渠出事。”林业绥眉骨忽跳,此人的音声极像工部的,与林卫隺同去督察工事。最后,他哑声吐出一字:“说。”暴雨中的声音少顷就清晰入耳:“堤防被洪流冲破,河流漫向附近田舍,各郡太守已经把治下的小吏尽数调出去救援,但依然不足。”林业绥脸色微变,愠怒被掩在低沉的声音中:“将车驾备好。”童官知道拱手禀命,迅速离开。见男子起身去衣架前更衣束冠,谢宝因也将装有鱼符的鱼袋找出来,走到他面前,垂首将鱼袋系在革带之上。然后她抬头。林业绥温声宽慰:“放心。”他望了眼女子泛红的指尖,健步离去。男子刚走一刻,便有炭火端进居室之中。【作者有话说】[1]先秦战国《管子·小匡》。 汤汤洪水【修】庭中暴雨忽忽速降, 孟冬时节的松柏随疾风飘摇。谢宝因望着奴僕把手中火盆放在距坐席三尺之处,平时经常随侍在她身边的媵婢也低头入内,从北壁取来青羽大裘, 恭敬搭在她单薄的肩上, 最后将她整个身体都裹入其中,双手又小心把被压的柔软蓬松的垂髻从裘中。温暖在渐渐攀附。媵婢跪在身边,轻声询问:“女君,是否要饮热汤?”谢宝因颔首,默默将视线移向中庭。那里一片阴暗。然后她浅笑倩兮。物每毁一分,屋舍每倒一间,诸公的寿数便要少一载,不知诸公又有多少寿数可抵。”众人闻言,皆屏息低头,不敢再看男子。工事耗财巨大,汤汤洪流不过是祸患其一,数年难遇,修建阳渠多为使下游百姓安心,所以他们皆因此而牟利。归属于渭城谢氏权势的尚书左丞依然十分顽固:“但谢仆射还不曾来,而尚书台的政令需左右仆射与左右丞共同会议。”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后,林业绥恍若无闻的继续命令众人:“再派京邑四周治下的所有人前去救援。”众人禀命,前去施行政令。尚书左丞见状,终于意识到谢氏权势的流失,为此他不甘,仍要为此一搏,随后跪倒在地:“尚书台不是林仆射一人的,崔右丞、王尚书,你们为何都不言语?难道就眼看着他朝纲独断?”林业绥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眼皮又重新耷拉下来,望向沙盘,任由黄耳乱吠,注意已然尽数放在此次京邑的水患之中。突然被高声大唤的两人闻见,迅速与其割席分坐,惟恐有无妄之灾在身:“还请左丞勿要胡言,林仆射为左为尊,综理国政,不仅有权独自处理尚书台政事,何况水患已经如此急迫,左丞难道不懂何为事急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