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焉,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嘎吱响起。谢宝因更好衣,缓步至南壁,于坐榻踞坐,而后她怅然抬手,抚上长颈,望着窗牗外的蒺藜不言。玉藻入内见此状况,又想起离开的妇人,便大约知道一二。昔年李夫人患病痴狂,举止可怖,这位在渭城谢氏齿序,本想着等腹中孩子诞生,再写完送去。可近来心神既不安也不宁。漏刻的滴答声中,她停笔,将帛书卷好捆束。随后命玉藻小心送往天台观。即刻,奴僕便驾车载着人往缈山去。同时,在千里之外的西南,一匹枣红马被人骑乘着出了广汉郡城门,疾速跑在官道上。十六尺宽的道路,随着行驶,渐渐变为八尺,而后是七尺。一声勒缰绳的声音落下,马也停在了一处山脚下。王烹连忙翻身下马,拿着圣谕,去了半山腰处的紫霄观。这处道观,从前也是信客芸芸,香火瓦器精美不断,但自从西南三郡出现叛贼,此山又邻接着他们所盘踞之处,无人敢再来供奉,渐渐也就变得冷清。只有道士还在。观内正坐于树下修经文的道人见有士族子弟前来,不疾不徐的行道礼。从小在隋郡那种修建防御工事之地长大的王烹信不来这些神神道道,但还是回了个平礼,问道:“林仆射在何处?”十几日前,男子旧疾再犯,来到此处静养。道人伸手指引,恭敬应答:“林仆射在靠近山崖的那间静室。”王烹抬脚就往后面供信客休息的地方走去,推门便见男子披着大氅立在临北的窗牗前,望向对面青山。几案之上所摆的博山炉散着静神的幽香,一旁还有小粒红丸散落,与漆案所比,宛若黑暗中所绽红梅。大约是男子起身时未曾注意,装有这些丹药的陶瓶被带倒所致。“从安兄。”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人还没被疼死,那真是八方神仙都守在紫霄观,“这十几日来,你都未曾食用药石?”配了一月的量,不应还剩如此多。林业绥头也没回,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山间的寒冽:“太过依赖这些药,我会死得更快。”当年男子从建邺去隋郡,因水土不服,抵达后,脸色有月余都是苍白的,后在他父亲王桓将军麾下,又因年纪太小,而被其他司马幕僚所轻视,那些覆灭叛军约三十万的战役,是这个人整整七个昼夜不曾合眼,不停推导出的胜利。可后面半载的时间里,也以致碰根头发丝便如同万针扎进颅内,军中医工虽给专门配了药石调和,但其中止疼的具有依赖性。因而男子只有在严重到难以忍受时,才会服用。熟知这些往事的王烹不再劝阻,从怀中拿出一封文书,递过去:“果然如你所料,郑谢的那些门生与子弟上书参你,裴家那对族兄弟与他们辩论了两个朝会,最后还是裴爽不肯放弃,接连谏言,陛下这才宽限我们到九月,要是还没有打出一场胜仗,便要派人来西南问罪。”孩子定能安然诞下。”谢宝因把手收回案下,眉心忧虑却丝毫不减。直至林圆韫迈着大步进来,即使足着丝履,踩在地板上也发出哒哒声,她跑过堂上,未绕过几案,去到阿母所跽的坐席,而是站在对面,隔着几案,努力伸手到阿母嘴边。谢宝因看了眼,见她小小的手中拿着已发黑成熟的亭奈[4],递来时又碍于身长而吃力,随即唇畔露出笑意,身体前倾,张嘴食用。林圆韫开心笑起来,很快又眨眼开口喊“耶耶”。谢宝因一听便知她言语间的真正含义,浅浅一笑:“耶耶想耶耶了?”林圆韫嗯了声,从左侧绕到几案后面,直接踩在箕纹席上,张开手去抱。谢宝因笑着拥女入怀,心情也变得舒畅:“耶耶很快便能归家了。”抬头见阿母嘴里在吃着自己前面喂的亭奈,林圆韫忽用好奇的眼神端详起来,然后道出一句童言童语:“吃了,有阿弟。”谢宝因闻言,原在嚼食的唇齿不再妄动,惊愕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