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粼的嘴角艰难地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却又做不出太鲜明的表情。
陈氏在床边坐下,轻握住胡粼一只手。
胡粼缓慢地发声,说着:“常节使她……”
陈氏轻拍他的手:“放心,我已同常节使道过谢了。”
胡粼动作很小地点了下头,但他想说得是:“我方才在想,常节使她之所以……能这样快赶到汴州,只怕果真是……”
“果真是心中记挂着咱们汴州的!”陈氏又将话抢过来,动容道:“且常节使必然早就料到范阳军会对咱们河南道动刀子,所以才会早有准备,这叫什么?深谋远虑呀。”
胡粼:“……”
总之是半点不提常节使的野心是吧。
但是,又怎能说夫人说得不是实话呢。
常节使救下了汴州上下,是不争的事实。
“郎主,之后无论如何,咱们就跟着常节使吧……”陈氏道:“在我看来,好好跟着常节使,比什么都强。”
胡粼笑了笑,虚弱道:“好……都听夫人的。”
今日他跪下叩首时,心中便已经做下相同的决定了。
方才他有意提到常岁宁早有动兵之心,并非是为了去指摘什么,他只是想说,若她果真有心,那么……他胡粼便斗胆替汴州认下这个新主了。
“方才我听说,常节使重伤了那段士昂,也算是为你报下今日此仇了。”陈氏看着丈夫身上的伤:“一伤换一伤,你这一身伤得倒也值了。”
“……”胡粼只想苦笑。
接下来,他又听自家夫人很是念叨了一番常节使,念叨间,不时还要向他问上一两句。
见夫人总算说累了,攒了些力气的胡粼才开口道:“今日在城门下,我与那段士昂……”
“郎主。”陈氏将手轻压在丈夫嘴上,不赞成地道:“郎主重伤在身,切莫多开口说话。”
胡粼:“……”
合着说常节使就行,他说点别的就要建议他闭嘴了?
屋外,跟着乔玉绵忙里忙出的阿点,端着一盆血水经过此处,见到胡粼的两个儿子,不禁眼睛一亮:“小孩兄,又见面了!”
“点将军!”那两个男孩子见着阿点也很兴奋,连忙跑了过去。
见着小友,阿点也顾不上干活了,手中抱着铜盆,唧唧咋咋地说起话来。
乔玉绵从一旁的屋子里出来,见着这一幕,笑了笑,也没有再喊阿点过来。
乔玉绵忙了大半日,此刻稍得歇息,站在屋廊下拿棉巾擦了擦额角的湿汗,一阵风吹来,周身反而有些冷意。
乔玉绵双手反抱,轻轻搓了搓双臂,视线却是望向西面洛阳城的方向。
早在离开江都之前,她便已经从常岁宁口中得知,崔琅落入了范阳军手中的消息。
那他此时,必然也在洛阳吧?
他还好吗?不知是何处境?
乔玉绵短暂地失神间,听得有人喊了一声“乔大夫”,忙又快步走了过去。
此一夜,汴州城灯火通明,彻夜无眠。
城外的尸首已被清点处理完毕,此次守城之战,汴州折损了千余名守军,他们当中大半都是汴州百姓出身,此番却以如此壮烈的方式,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故土之上。
士兵们正欲冲洗城楼上的血迹时,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忽然落下了大雨。
在无数汴州人眼中,这似是上天的悲叹与怜悯。
天色初亮时,许多百姓冒雨撑伞,自发来到城楼处吊唁。
有文人将带来的几壶清酒缓缓倾倒在地,以慰英灵。
天亮之后,范阳军此战折损也被清点完毕,此行范阳军死伤严重,五万士兵出洛阳,败退返回时仅剩下两万,这两万中还包括许多伤兵。
除了死伤之外,另有五千范阳军俘兵此刻被押在汴州。
先前段士昂用来胁迫胡粼的那些汴州俘虏,也被趁乱救了回来。
这一战,是范阳军自起事南下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
而让范阳王李复更加心焦的是,段士昂伤得很重。
那枪头固然已经取出,但一群医士们含蓄地说,这一枪穿骨断筋,之后能否恢复尚是未知。
且段士昂高热昏迷,至今还未能转醒。
范阳王这下也没心情泡温汤逗美姬了,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要问一句:“士昂转醒否?”
因担心段士昂伤重昏迷的消息会进一步影响到军心,心焦的范阳王便让人瞒了下来。
但崔琅还是很快打听到了此事。
他很擅长与人交际,这些时日看似毫无作为只知吃喝玩乐,但无形中结交了不少人。
得知此事后,崔琅当场表现出忧色,同那名护卫一同叹息了一阵后,返回住处,才露出激动之色。
此番范阳军攻打汴州,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就连段士昂也重伤不醒!
且将段士昂重伤至此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师父!
他师父此时人就在汴州!
“走,出门去!”崔琅一回来就让张罗着族人们出门吃酒。
他们虽不能离开洛阳城,出入皆有人以护卫为名监视跟随,但在洛阳城中的行动并不受限。
崔琅打算出门走走,碰一碰“运气”。
见崔琅神态,崔氏族人压低声音问:“六郎,这是出什么好事了?”
“我掐指一算……”崔琅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京师太子明日大婚。”
“……”崔氏族人只觉无语。
身体养得好了些的崔尘无奈轻叹气,眼中藏着智者的忧虑——六郎何时才能有些长进啊。
当日,崔琅带着族人们在洛阳城中一家酒楼中听曲吃酒,甚是潇洒。
同一刻,京师之中纵然人心惶惶,各处却依旧在为明日太子大婚做着准备。
然而叫人焦心的是,值此大婚前夕,太子李智却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