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崔琅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这正是崔琅近日一直外出晃悠的原因所在。
次日,崔琅仍旧去了那家酒楼。
他饮至半醉,去了酒楼后院里的净房小解。
待从净房中出来时,恰遇那名年轻的伙计迎面走来。
崔琅朝那已经眼熟的伙计笑着道:“小哥今日倒是清闲了。”
伙计应了一声,将汗巾搭在肩上,待走得近了,却是压低声音与崔琅问道:“崔六郎这是不打算离开洛阳吗?”
崔琅眼睛微闪:“小哥生了一双慧眼啊。”
伙计一笑:“崔六郎谬赞,小人就是靠这双眼睛吃饭的。”
崔琅眉眼微抬:“敢问小哥是谁的眼睛?”
伙计的声音不能再低:“我家主人今在汴州——”
崔琅眼睛大亮——他就知道,师父必然会设法联络他的!事实证明,出来闲逛是有用的!
紧接着,那伙计又快声说道:“主人有言,若崔六郎想要出城,我等皆可暗中相助……”
崔琅强压下内心激动,道:“有劳转告,我暂时不欲离开洛阳……”
说着,看了眼四下,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极快地塞给那名伙计。
这一封书信,次日便被送到了汴州常岁宁手上。
常岁宁看罢崔琅在信上所言,略有些意外。
对常岁宁而言,无论是出于私人情分,还是为了拉拢人心,从一开始知晓崔琅落入了范阳王手中起,她便打定了主意是要救人的。
洛阳城作为东都,自然不乏她早年埋下的暗桩,那些暗桩同样被孟列经营得很好。
此次常岁宁借这些暗桩了解到了崔家众人的处境,因暗桩察觉到有人欲暗中放崔琅等人离开,她便未有急着插手。
但常岁宁没想到的是,崔琅并不愿就这样离开洛阳,而是自荐做她的内应。
常岁宁垂眸看着手中这封信,只觉其间有少年的狡黠机敏心思,也有无声中欲图独当一面、在这乱世间壮大自身的渴求与决心。
哪怕这很冒险,但常岁宁觉得,这份决心是值得她尊重并成全的。
片刻,常岁宁提笔写下一封回信,卷入一节竹筒间封好,让人送了出去。
很快,康芷快步前来求见,带来了一个消息:“大人,自申洲动身的五万兵马再有一日半,便可抵达都畿道,接近洛阳东面!”
而在两日前,他们后方的七万江都军也已顺利抵达,六万已至汴州,另一万守在徐州城外。
常岁宁道:“让他们于洛阳东两百里处扎营休整待命。”
康芷声音洪亮地应声“是”,即刻退了下去安排。
“东面兵马已至,夹击之势已成,大人打算何时向洛阳城动兵?”一旁的骆观临问道。
“伐城终是下策,且段士昂手中兵力如今与我相当,若正面较量,必然死伤无数,不过平添内战损耗——纵然我杀得是敌,削得却是大盛国力。”
常岁宁话至此处,想到了惨死京中的朔方节度使岳光,心底闷沉了一瞬,才与骆观临道:“先生让他们都过来吧,与我同议上战之策。”
常岁宁口中的他们,是指如今归骆观临统管的一众军中谋士。
骆观临起身长揖一礼,很快让人请了那些谋士们前来。
常岁宁手边压着崔琅的书信,心中静静猜测着洛阳城中此刻的气氛。
她想,那难登大雅之堂的范阳王李复,此时大约是慌张焦躁的。
事实确是如此,李复此际正在段士昂面前来回踱步:“……那常岁宁竟是兵分两路,还未动兵时便已图谋两面夹击本王,何其阴毒……此时眼见她东面的那一路兵马,不日也要接近洛阳了!”
李复懊悔地叹气:“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一鼓作气攻往京师,倒好过被一个小女郎围困在此!”
段士昂因尚在养伤,此刻坐在椅中,右臂上缠裹着伤布,脸颊因重伤消瘦显出了少许凹陷,让他更添几分戾气。
他听李复那句“当时还不如一鼓作气攻往京师”之言,只觉犹如放屁一般毫不中听。
“我军攻至洛阳,便已经战疲,而京师尚有数万禁军,以及六万玄策军驻守——王爷果真觉得京师的城门是那么好攻的吗?”
大盛今有玄策军十五万,其中八万跟随崔?于北境御敌,余下七万留守京师,其中一万奉圣册帝之令外出平乱,如今尚有六万驻守京畿。
加上禁军数量,京师如今可用的防御兵力仍有十余万之众。
若是寻常兵力,段士昂自然不惧,他惧得正是那六万玄策军。
或者说,他之所以选择向河南道动兵,其中的一重目的便是向朝廷施压,逼迫圣册帝动用那六万玄策军前来镇压,分散牵制京畿防御,给“王爷”制造从西面动兵攻取京师的机会——
但“王爷”大约也没想到,“奉旨”前来的竟然是那常岁宁的江都军,京畿防御反而一动未动。
想到常岁宁三字,段士昂只觉右臂伤口又开始作痛。
医士们已隐晦地告知了他,他这只右臂,很有可能是要废了……
这对行军者而言,近乎是致命的打击。
而他甚至还未来得及与常岁宁展开全面的较量,便已经付出了一条右臂作为代价!
眼前闪过那黑袍银甲的女子面庞,段士昂眼底涌出恨意与杀气——他今日之痛,必叫其百倍偿还。
段士昂心中郁郁,愈发不愿听李复那些毫无意义的蠢笨之言,干脆起身道:“王爷放心,属下这便召集众部将议事。”
范阳王:“士昂有伤在身,实在费心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段士昂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见段士昂离去,范阳王叹口气,心头依旧不安,遂也召了自己的幕僚们前来商议对策。
“……如此世道下,这常岁宁手握重兵,待朝廷果真就是一片忠心?”范阳王忽然想到什么,向幕僚们问道:“依诸位先生之见,若本王亲自去信,诚心劝她归降,对她重创我范阳军之事既往不咎,并许她以重诺,是否足以将她打动?”
范阳王说着,竟觉得这想法很是可行。
他觉得自己比女帝更具优势,毕竟他可是姓李的人。
范阳王想到便去做,同一众幕僚们反复琢磨了去信内容,最终写下洋洋洒洒近千字,尽显真诚本色。
在将此一封信送出去的次日,范阳王便收到了常岁宁的亲笔回信。
这信回得可谓甚快,且一捏信封竟是极厚,想必回信篇幅很是可观,范阳王心头升起很妙的预感,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在一众幕僚们同样期待的目光下,范阳王快速展信罢,脸颊上的肥肉却是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