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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时分,自议事堂中离开,崔??仍觉得反应不过来。
雨还在下,崔??和卢氏身边各有仆从与婢女撑伞。
路上,伞下的崔??到底忍不住向身侧的妻子问道:“……夫人果真要去太原?”
卢氏:“家主之令,怎好违背呢。”
“可父亲言辞中不曾有勉强之意……”这话未能搪塞得了崔??,他停下脚步,微皱眉看着妻子,正色道:“是你自己想去,不是吗?”
他脚下停顿得突然,卢氏已经在他前面两步,此刻便也停下,回头看向他,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未有否认地道:“郎主,我的确更想与六郎他们在一处。”
听得这直白的回答,崔??胸中那股憋闷愈发强烈了,卢氏此言,同直接告诉他【她不欲选择留在他身边】有什么区别?
这对崔??而言,几乎意味着背叛,且颠覆而挑衅。
一切情绪渐化作怒意,但碍于固守的体面和尊严,崔??唯有强行压下,尽量不发作出来。他一时定定地看着卢氏,眼神失望而又不解,却也只能一字一顿地道:“卢氏,我是你的夫……”
这是提醒,也是质问。
他是她的夫,所以她理应留在他身边,侍奉他。
他是她的夫,所以她无论何时都该将他放在首位,敬重他。
他是她的夫……就算她有其它想法,却至少也要与他商议一番,在得到他的准允之后,方可做出决定!
她今日在堂中听了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次分族意味着什么……难道她会天真地以为,此去太原,只是一趟普通的探亲之行吗?
此一别,几乎等同要成为两路人,从此后想再见一面都是难事了!
她纵一贯头脑简单,却也不该不知晓这其中的轻重!
对上丈夫失望而不解的眼睛,卢氏开口,声音依旧轻柔,眼底依旧透出关切:“是啊,郎主是我的夫君,所以待我走后,郎主务必要保重好自身,不然我与六郎和棠儿免不了是要挂心的。”
“……”崔??攥紧了拳,却又觉得这拳头软绵,好似砸进了一团棉花里。
她在说些什么避重就轻之言?
她是听不懂,还在装糊涂?
换作从前,崔??或会觉得是前者,但此一刻,他恍惚意识到,妻子的柔顺关切,好似从来都透着一股游离之感,仿佛根本不曾与他有过清醒明白坦诚的对话……
这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一直都在有意敷衍他?
想到这种可能,崔??心绪翻涌,只觉眼前的女子突然变得陌生至极,又仿佛他从来不曾真正看清过她。
这个想法让崔??感到难堪,下意识地便想要逃避否认——难道要他承认自己连枕边人都未曾看清过分毫吗?
见他攥着拳不说话,卢氏微一福身,声音柔和:“时辰不早了,郎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崔??看着她:“你要去何处?”
卢氏柔声道:“我去将动身之事告诉棠儿,也好让她准备一二。”
崔??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被气笑了,她难道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吗?她竟还能做到从容地去安排动身之事?
至此,崔??才清楚地意识到,妻子一直以来的柔顺,归根结底竟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也不为他的情绪所扰,且不给他发作出来的机会……
见他再次不说话,卢氏未有多言,向他再一福身后,便带着侍女离开。
雨水滂沱,天地间已有两分寒意。
看着妻子的背影,崔??忽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和茫然。
他是一家之主,本该被家中人讨好围绕……可怎么突然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长子忤逆,与他素来不合,已与他断绝关系。次子顽劣,如今却被父亲赋予了带领另一半崔氏族人前行的使命……而此时,他的妻子竟也要带着他的女儿离开他了,且这举动几乎是主动的。
这究竟是为何?
分明他与卢氏成亲后,一直以来的相处都算得上融洽,甚至未曾有过半分争吵……为何她此时却能做到毫不迟疑地离开他?
巨大的挫败和即将失去一切的不安,似在告诉崔??,他若今日不开口问个明白,之后便再无开口的机会了!
崔??攥着拳,蓦地抬脚,快步向前走去。
见他忽然冲入雨水中,仆从惊呼一声“郎主”,忙举着伞要跟上,却听崔??语调冷厉地道:“不必跟来。”
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卢氏停下了脚步,但未回头。
直到崔??冒雨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雨水很大,这短短二十余步,便叫崔??看起来狼狈许多。
雨中,崔??凝声道:“卢氏,我有话想要问你。”
卢氏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眼底透出无奈,片刻,才点头道:“郎主先与我移步亭中吧。”
只举着一把伞的侍女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见崔??已自行大步走去了亭内。
侍女陪着卢氏跟了上去。
卢氏踏入亭内之后,侍女便识趣地撑伞走开了些,但也未走太远——郎主状态不太妙,她要留意着,省得夫人在这临走之际被欺负了。
“不知郎主要问什么?”亭内,卢氏开口问。
崔??一双眼睛定在她脸上,似想要就此将她看透:“我想问……你我夫妻多年,你对我是否有诸多不满,却不曾表露出来?”
崔??已做好卢氏会否认的准备,而若她否认,他势必要问一句,若是没有不满,她为何会连一声询问都没有,就要这样远赴太原?
但是,面前的人竟是叹息道:“郎主总算是看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