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当场下了结论,见那已然放弃否认的女刺客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便抬手让人给了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常岁宁转过身之际,称赞地拍了拍樊偶的肩膀:【还真是好用啊,不枉我当初费心将你带上。】
樊偶咬紧了牙,这已是她第二回这样用他了……借他来诈荣王府的人。
樊偶已近麻木,如方才那名女刺客般闭起眼睛,诉求一如既往:【将我也杀了吧……】
【不杀。】常岁宁微微笑道:【难得用得这般称手,我乐意养着。】
说着,让人抬手将樊偶带了下去。
樊偶嘴唇抖了抖,心中尽是茫然——死的人这样多,为何就不能多他一个?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他落入这区区小女子手中之后,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竟也能背叛主公一回又一回。
被拖下去之际,樊偶盯着常岁宁的身影,麻木地想着:果真是国之将亡,妖异倍出。
……
之前,骆观临曾向常岁宁询问过她对荣王的看法。
那时,骆观临显然是将荣王列入了考虑扶持的人选范围之内。
但即便如此,骆观临此时听闻常岁宁言明在申洲安排了刺客的人是荣王之际,有的也只是心惊,而不曾觉得这会是常岁宁出于私心的污蔑——
如今这局面之下,你杀我或我杀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场刺杀之举,也并不足以给荣王带来什么污点影响。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常岁宁语气乐观地道:“能招来堂堂荣王这般忌惮,如此岂不证明,我如今也颇算得上是个大人物了吗?”
一句话打散了书房内如临大敌的紧绷之气。
“荣王府选择在申洲经营安插刺客,显然是因在淮南道难以施展手脚……”王岳依旧十分忧心:“可届时大人入京,一旦出了淮南道,迎面而来的必然是凶猛百倍不止的扑杀……”
这实在太冒险了。
骆观临沉默片刻,向常岁宁问道:“依大人之见,明后欲禅位之说,是真是假?”
常岁宁:“先生觉得呢?”
骆观临:“依我对明后此人的了解来看,此事多半是假象。”
王长史闻言愣了一下,看向那被面具遮去半张面容的钱甚先生——钱先生对当今圣人很了解吗?
“她更有可能是想借太子收拢权势人心……”骆观临道:“示之以弱,或是为了让各路藩王与节度使尽可能地放下戒心入京。”
“更重要的是,借太子来拆分荣王的势力。”常岁宁道。
骆观临看着她,缓一颔首。
王岳稍一深想,便也明了了此中深意。
荣王是如今呼声最高的李姓藩王,但围绕在其身边的势力尚不见得有多么牢固,且更多人仍在观望当中……这时帝王忽然传达出还政太子理智之意,必会分裂那些本要倒向荣王的人心。
不是每个人都想冒险行事,太子虽年少懵懂,但亦可以慢慢教导。甚至对大部分人来说,太子有着比荣王更易掌控的优势,扶持前者,至少不必担心事成之后被轻易过河拆桥。
王岳神情复杂缓声道:“如此说来,此番太子大婚,实为天子以江山设宴,邀诸君入局,辨‘忠’与‘奸’,定死与生……”
各路人马在冒险,而天子又何尝不是在冒险?
王长史凝重道:“荣王必不可能坐以待毙,让大好局势就此流失……”
“所以,胜算未明。”常岁宁道:“圣人亦是在赌。”
——以天下江山为注。
这无疑是一记险招。
但并不能说女帝太过心急,以致失智。
女帝会有此冒险之举,是因为她很清楚,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局面在不停地腐坏,而大长公主施压令其处置贺献之举,于帝王而言,此乃失权的征兆,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否则等着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她要趁着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时,做出最后一击。
此一招以进为退,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粉身碎骨与皇权同葬——这是设局之人的处境,也是她的决心。
骆观临久久地沉默着,无声攥紧了十指。
他固然不肯跟从明后之政,但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明后有着不输男子君王的果决和魄力,以及从不退缩畏惧的胆识和恒心。
但是这份魄力,对方尽用在了维护手中权杖之上,而不曾、或也无暇分到江山黎民身上分毫。
而这份胆魄和恒心,在越是濒临崩塌之际,反而越显露出了它的弊端,因为不愿退让不甘放手,宁可拿天下江山做赌,若局面一旦过于失控,天下必将崩裂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言概之,她要这江山是她的,哪怕是成为她的陪葬。
书房内有着短暂的死寂,尚是夏末,却仿佛已有无尽寒风自天际吹拂而来,而这场寒风将会以肉眼可见的激烈方式席卷所有人。
骆观临十指因紧攥而泛白,他抬眼看向常岁宁:“大人,可要入局吗?”
“先生,我早已身在局中了。”常岁宁抬手,拿起那封诏书,道:“但我不愿为野心者赴无谓之险,也不甘再为他人巩固将倾权势的刀刃,亦无意做束手入笼待宰的羔羊——”
书房众人看着那书案后,身穿朱色袍服的少女,她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和往昔没有分别,垂下的眼帘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做女儿的,总该回去见一见阿娘才对。
可她是常岁宁,而早已不是任何人的女儿。
且对方行事之风,她无法苟同,故无法奉陪。
于是,她将那封写满了谋算的诏书放到烛火上方点燃,道:“此番京师之行,无我常岁宁之名。”
京师,她会回去的,但绝不是受他人宣召,也不会是以拜见任何人的方式。
常岁宁将点燃的诏书随手抛入一旁的铜盆之内,旋即抬眼,看向神色无不寂静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