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青又满意了两分:“听话就好。”
见妹妹如此乐观,魏叔易心中虽好过了些,却也还是提醒道:“但你们这桩婚事,终究牵扯良多,非寻常亲事可比,日后要面对的麻烦必不会少——”
“我当然知道。”魏妙青道:“但不是还有兄长在么?”
对上妹妹信任的眼神,魏叔易一笑,眼底却甚为认真:“嗯,阿兄与你保证,无论日后如何,阿兄必然都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那就万事大吉了!”魏妙青转头笑着看向母亲:“阿娘,您就准备风风光光地送女儿出嫁吧。”
话是这样说,但此一夜,段氏还是几乎未能合眼,一面与丈夫忧心女儿日后的处境,一面又为女儿如今的懂事而窝心不已。
魏叔易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妹妹的释然模样,在他眼中更像是强颜欢笑。
次日,魏叔易早朝归家,便先向下人问了句:“女郎可在府中?”
下人答,女郎请了各府娘子来赏花。
魏叔易会意——之后嫁入宫中,再想见友人面,便是很难的事了,是该好好告别。
又闻下人道:“女郎交待过,说是等郎君回来,便请郎君也过去说话。”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各府举办花宴也时常是郎君女郎一同邀请。
换作往常,魏叔易多半不会理会妹妹的要求,但此时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然而园中“告别”的气氛与他所料截然不同,待他到时,正见妹妹站在亭中,姿态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气,口中正说着:“……等我嫁入东宫,我每月办一场花宴,到时给你们送帖子,你们可都得去!”
姚夏等一群女郎们纷纷应和。
魏妙青说着,压低些许声音,冲其中一个女郎道:“傅五,你不是有心仪的郎君么——”
这时,声音恢复洪亮,得意地抱臂道:“到时我给你二人指婚!”
傅五娘子娇羞转头,众女郎们热情高涨地起哄起来。
魏妙青又看向姚夏:“阿夏,你屡屡议亲不成,可是也有喜欢的郎君?若是有,到时我也帮你指婚!”
正吃瓜果的姚夏连忙摆手:“……我没有的!”
但不知为何,否认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好似受伤大狗般的少年脸庞,叫她没由来地一阵脸颊发烫。
好在夏日炎炎,她忙拿起一旁的团扇扇了几下,便也无人留意到这小小异样。
“到时我得了什么好东西,你们进宫时,我统统赏给你们!”
“谁要是敢给你们不痛快,便搬出我的名号来!”
“……”
看着妹妹每说一句,那些女郎们便激动应和的画面,魏叔易沉默下来,只觉亭内石桌上摆着的不单是瓜果点心,还有妹妹画出来的大饼,一摞又一摞。
或许他还是小看了妹妹身上那过于优越的钝感力……
眼下这情形,与其说她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的附庸,倒不如说是,太子已然变成她给好友们发饼的工具。
又有一种“既然别不过权势,那就尽情利用它”的通透。
如此种种,竟让他看到了妹妹在一场政治婚姻中反客为主的可能……
虽有打趣成分,但魏叔易还是于这瞬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他那不靠谱的父亲母亲,看似很不擅长教养子女,却也给了青儿一份足以受益终生的厚礼——那是无论在何等处境下,无论嫁与何等人,都能乐观面对并接纳一切的勇气和生命力。
魏叔易在心底赞叹间,只见那浑然已有几分为所欲为、作威作福之姿的妹妹,正向他招手:“阿兄,快来和我们说说近日常娘子在沔州的消息!”
魏叔易认命地走了过去,他堂堂门下省左相,在这群女郎间的作用,不外乎此。
如此被拘了两刻钟后,魏叔易适才得以脱身。
只是刚行出十余步,却被一道女子声音喊住:“斗胆烦劳魏相留步片刻。”
魏叔易回首,见得走过来的人,微微含笑客气点头:“吴娘子。”
吴春白向他一礼,没有多言迂回,神态谦逊却也坦然地问:“宋侍御史之事……不知圣人如何看待?魏相可否方便告知一二?”
魏叔易未曾想到吴春白会问起此事,微感意外之下,想到去岁东罗一行,便也几分会意——想来是那时有了交集。
而面前女子神情磊落不见闪躲,容不得他过多揣测。
“宋大人此番揭露韩国公罪行有功,圣人自会嘉奖。”魏叔易含笑道:“应是要升官外放的。”
外放……
吴春白跟随父亲打理杂务已有些时日,对官场之事也有了解,稍一思索,便知这是明升暗降的意思了。
尤其是如今这时局,外放为官……不单前途难料,甚至连安危都难以保证。
吴春白心下微坠,她敬佩宋显为人,此番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难免有不平和忧虑。但面上未曾表露,只与魏叔易再次施礼:“多谢魏相告知。”
魏叔易微一颔首,抬腿离开此处。
他未对吴春白言明的是,他会尽力为宋显谋一个相对安定的去处——这是他本就打算做的,也是受人所托。
远在沔州的她,早已料到了宋显回京后将要面对的处境,遂来信托他关照一二。
信是今早到的,如今还妥善地待在他袖中。
所以,揭露韩国公之举,的确也有她的授意在其中……
她很擅长除不平之事,也很懂得爱惜人才。
似乎,也还算信得过他……
魏叔易带着书信,眼底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回去补觉去了。
昨夜同样未能安眠的,还有京中韩国公府的家眷——
李献的妻妾心急如焚,欲让人暗中传信潭州,但是整座韩国公府已被禁军围起,未给任何人出入的机会。
而前去问罪羁押李献回京的钦差,已在去往潭州的路上。
此番朝廷的动作极快,但因李献在听闻宣安大长公主入京之际,便已令人暗中留意上了京中动静,于是仍得以在钦差抵达潭州之前,提早得知了这个消息。
李献不可置信,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质疑消息的真假。
姨母要定他的罪,夺他的帅印,处置发落他?
只是因为宣安大长公主出面,姨母竟然就这样妥协了?
甚至在战事未了之际,就此便要将他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