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与明洛的问答之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崔?,垂眸望着手边茶盏内微晃着的茶水,内心亦乍起了一层波澜。
听到现下,明洛心底也无法平静。
“人之性情生来各异,本无分高低,自谈不上只有心思简单纯粹之人才值得被人喜欢,崔大都督亦误解我的意思了。”她先赞成了崔?一句,才又道:“我只是不愿见崔大都督的一片真心有被人利用愚弄的可能而已,故才冒昧提醒一二。”
那常岁宁分明当众拒绝了他,却又总是出现在他面前,这不是利用愚弄又是什么?
崔?看向她:“她尽管来利用愚弄于我,我并不在意。”
花宴之事本就是他极力促成,真若说什么利用,也是他自荐让她来用的。
明洛眼睫颤了颤,甚至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毫无理智之言?
这还是那个一向冷静自持行事从无纰漏,人前人后毫无弱点的崔?吗?
所以,他不是不知常岁宁心思不纯,而是甘心被对方愚弄?
此一刻,明洛只觉面前之人似乎中了邪一般。
偏他神态清醒冷静,并无情绪起伏,眼中也不见丝毫混沌之色。
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怎么偏偏就……
崔?最后道:“无论如何,这些皆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便不劳明女史费心了。”
若非是疑心明洛今日提及此事是圣人授意试探他心意的真假,他不会多说半个字。
“是……”明洛垂下眼睛:“今日是我冒昧了,还望崔大都督勿要放在心上。”
崔?颔首未语。
自尊心使然,明洛再待不下去,起身抬手告辞。
她面上始终平静得体,然内心早已波澜翻涌。
她本以为只要知晓他喜欢常岁宁的原因,便有机会毁掉那个原因,可他的喜欢毫无原因毫无理由,甚至毫无原则!
明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信这世上当真有毫无理由的喜欢。
他自统领玄策军之前,便已与常阔走得很近了,他若果真注定会被常岁宁吸引,为何会至今才迟迟起了心意?
他对常岁宁的不同,是从何时开始的?
明洛脑中飞快地闪过诸多画面,其间,她想到了自己真正开始留意常岁宁的起始点……是常岁宁开始有意彷照崇月长公主的时候!
大云寺天女塔内的秘密,她与崔?皆是知情者,崔?甚至是参与其中之人,故而他对崇月的了解也很多,且多年下来,她能感受得到他对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景仰之情——
所以,他是因在常岁宁身上看到了崇月长公主的影子,才会被对方吸引的吗?
这个念头一起,便使明洛心底陡然升腾出名为不甘的怒意,及她几乎无法直面的慌乱——崔?会被常岁宁吸引而非是她,那是不是说明……常岁宁比她更像?
加上天镜国师之言,姑母近来也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常岁宁,甚至姑母似乎逐渐在向那件事上去猜测靠拢……
可常岁宁到底哪里比她像?
除了字迹之外,对方究竟还有哪里像?
正因想不通,她愈觉不安慌乱。
这些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慌乱感受,她注定只会为这一件事而慌乱。
她未必多么真心爱恋崔?,未必多么真心在意姑母的目光,可她若想往上走,而非被打回原形,那她就必须守住自己的立足之根本。
那就是她的根本,她很清楚。
至少以前是,现在还是……
在她有足够的筹码彻底脱掉那件名为影子的外衣之前,她不能让别人动摇抢走它。
明洛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直到前方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那道身影此时在她眼中尤为刺目。
“常小郎君……您什么时候再来看榴火?”元祥送着常岁宁跨过玄策府的门槛时,小声问道。
“得闲了便过来。”常岁宁在玄策府外停下脚步,接过元祥手里捧着的匣子:“今日辛苦你跑前跑后了。”
元祥忙笑着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属下倒盼着您天天过来……过来看榴火呢!”
常岁宁也笑了笑:“好了,你进去忙吧。”
元祥点头,拱手告辞罢,高高兴兴地转身回了玄策府。
刚跨进门内,见得明洛带着侍女走出来,便避让一侧笑着行礼:“明女史慢走。”
明洛点头,脚下未有停留。
常岁宁走到马车旁,喜儿下了马车,一手接过自家女郎手中的匣子,一手打起车帘。
常岁宁正当上马车时,只听有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常娘子留步。”
常岁宁回过头,只见是明洛。
她便向对方抬手:“明女史。”
明洛看着那向自己平静行礼的少女,声音听不出喜怒:“不知常娘子可便随我移步茶楼坐下一叙?”
常岁宁的视线越过占地极广的玄策府,道:“离此处最近的茶楼大约也要近两刻钟之久。”
她收回视线时,目光落在了明洛的马车上,便随口提议,“女史的马车看起来已足够宽敞,不知可便入内一叙?”
明洛微牵了一下嘴角。
她之前本不屑同对方多说半字,现下她主动开口相邀,对方却反倒一副怕麻烦图省事的模样,当真是不知所谓。
这样的人,究竟哪里像那位在世人眼中毫无瑕疵,被世人称颂的长公主殿下?
对方不知所谓,她却不必为此小事计较,故她大度地点头:“也好。”
二人便先后上了那辆马车。
而入得车内坐下不久,常岁宁心中即再次生出了那不可名状的古怪之感。
但这一次,关于她初见明洛时便存下的那一缕说不清的古怪之感的来源,她似乎找到了答桉。
明洛并未让侍女跟入车内,此刻车内只她与常岁宁二人对坐。
“不知明女史为何事要与我相叙?”常岁宁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