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父亲。”苏冶在说到这个称谓时, 眉头拧了一下,很快松开,“有赌瘾, 到处借了很多钱, 最后又还不上,只能藏着躲着那些借债的人。”
席玙握住苏冶的手,认真听着他的话。
苏冶所说的世界,是席玙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只能靠想象来试图探清的另一个世界。
但想象只是种很稀薄又无可奈何的最终手段,席玙知道虽然现在的苏冶说得轻描淡写,但真实情况只会比这糟糕百倍。
不然苏岚不会一提起苏冶就忍不住带着心疼和愧疚的眼神。
“他...没什么责任心。”苏冶像是想找一个客观一点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只有血缘关系上能称之为“父亲”的人。
“那些催债的找上家门前, 他在家里嬉皮笑脸什么都不说,最后留下我和我妈在家,一个人借着买烟的借口躲出去。”
席玙握着苏冶的手紧了紧。
但很奇怪的是,苏冶却反过来安慰似的捏了捏席玙的手,这让席玙心里更加不好受。
现在的苏冶完全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一样,甚至在讲述这些的同时,还在习惯性留神着席玙的情绪。
这点让席玙非常不舒服。
他希望苏冶能够再自我一点,不用那么去在乎身边的人如何,该高兴的时候就高兴, 该难过的时候也难过。
而不是说到自己的伤心事时,反而还担心着别人听了会不会不好受,温和又大方地照拂着别人。
最需要照拂的应该是苏冶他自己,至少在这种情况下, 席玙希望苏冶的全部情绪能百分之百回归到他自己的身上。
这种时候, 越是善解人意, 反而越是让人难受。
席玙的情绪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激动,但苏冶的手指就是一下又一下轻揉着席玙的指骨,像安慰着小孩子一样。
席玙在感受着苏冶指腹温度的同时,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苏冶面对过去所独有的处理方式。
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努力将自己摆脱出悲情主人公的位置,从而来逃避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
一遇到苏冶的事,席玙就忍不住思考很多。
“我妈如果发现得早,就会想办法在催债的人找上门前带我出去。”
苏冶回顾到这里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丁点笑容,像是回忆着什么童年趣事。
“她会带我去远一些的公园,看着我在那里玩,然后给我买一只香芋味的雪糕,等我吃完后再慢慢走路回去。”
“如果是饭点出来的话,她就会带我去吃一碗米粉,加很多的豇豆臊子,等我吃饱后再慢慢吃我剩下的那些。”
席玙跟随着苏冶的声音,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温柔又细心的女人形象。
苏冶的妈妈应该也很漂亮。
也像苏冶一样很坚强。
同时也一定太容易心软。
苏冶眼睫动了下,那点回忆童年趣事般的笑容褪去了。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不懂这些,我妈也不会对我说什么,只会笑着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每次都以为真的是我妈想带我出去走走而已。”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撞见过几次那些催债的人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妈那时候或许是带着我出去躲债。”
席玙听得面色很不好看,“那你父亲...”
苏冶扯了下嘴角,“我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他每次都很精明地等到那些催债人走了,再嬉皮笑脸地装没事人一样回来。”
席玙沉默。
苏冶的外祖苏家的经济条件很优渥,苏冶的母亲应该也算是富足人家出身的大小姐,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女性为什么会跟苏冶父亲这样的男人结婚。
但席玙没有问出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内心里两股情绪打着架,折磨着他。
他一边厌恶着给苏冶带来这种童年的父亲和家庭,一边又忍不住想,如果苏冶的母亲和父亲没有相遇的话,苏冶就不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席玙就没有办法遇到苏冶。
这个可能性让席玙难以忍受。
这种情绪让席玙的双肩稍微沉了一下。
“你的伤是被那些催债的人伤的吗?”
苏冶点点头,“嗯,但是具体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也不怎么能想得起来。”
苏冶慢慢试图在记忆深处寻找着相关的信息,但最终找到的只是一些破碎的,无法连贯起来的画面。
他只能靠着这些细小的破碎记忆,去拼凑出一个当年的回忆。
“大概是有一天我父亲终于躲不过了,在家里的时候被催债的人上门堵了个正好。”
苏冶在记忆中那些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家具毁坏的声音里仔细分辨着。
主动性的回忆行为让这些声音变得太过真实,像幻听一样在他耳边不断萦绕。
苏冶的脖颈忍不住动了动,眼睛像是被吵到一样眨了一下。
催债人的谩骂声,男人的狡辩声,女人的惊恐叫声,孩童的哭泣声。
一句男人的谄媚大叫忽然在苏冶的脑海里像情景再现一样响起。
[实在不行你们把这娘们带走吧!不是可以抵人吗,你看这娘们长得还可以,至少能抵一大半吧!]
苏冶的额头渗出冷汗来,苦苦思索着的眼神转变为慌乱,双唇忍不住微微发抖。
席玙立刻敏锐察觉到了苏冶的不对劲,果断坐近揽住苏冶。
“水水,放松,不要再想了。”
苏冶的肩膀也在不由自主发着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挣脱不开的噩梦之中。
席玙的神经绷紧,一只手已经摸向了电话,准备随时联系小杨叫医护人员。
“水水?”
苏冶恍惚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揽着,揽着自己的人极度紧张,他能从绷紧的手臂上感觉到这个人的情绪。
母亲的叫声不断回响着,紧紧抱着年幼的他,声嘶力竭地冲着一个已经记不清脸的男人大叫。
[顾东舫!你这个败类!]
叫完后,她又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平稳,贴着苏冶的耳朵不断轻声呼唤着。
[没事的,不要害怕。]
[忘了吧,小冶,把这些都忘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苏冶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母亲的怀里不住地发抖。
“苏冶。”
“苏冶,你抬头看,是我。”
药剂冲入鼻腔,顺着呼吸道涌入肺部,让苏冶身体腾起奇异的感觉。
缺氧似的眩晕着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
苏冶很努力地睁眼去看,终于看清了此刻抱着自己的人。
不是记忆中的母亲,而是黑发的俊美青年,双臂修长紧实,牢固又亲密地将苏冶整个人按在怀里。
苏冶慢慢恢复了过来,额侧的冷汗在灯光下泛出细碎锐利的光。
席玙狂跳不止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一只手揽着苏冶,另一只手拿着扣在苏冶脸上的药剂,“水水,你好点了吗?”
席玙后悔到了极点。
苏冶刚才陷入混乱的样子像诅咒一样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着。
如果早知道会引起苏冶这么激烈的反应,他宁可不去过问这些。
“算了,我们不想了,好不好?”席玙手指拨开苏冶脸侧散乱的长发,等待苏冶的呼吸渐渐安稳下来。
苏冶大口大口呼吸着药剂,和混合着药剂的新鲜空气。
席玙自责的脸就在眼前,让苏冶一瞬间挣脱了记忆里狭窄又昏暗的老房子。
他现在早就成人了,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被母亲紧紧抱着,惊恐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幼童。
苏冶心里涌起强烈的、类似劫后余生一般的感情。
他刚才真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处在过去,还没有长大,还在那个环境中苦苦挣扎着。
“没事...我没事。”
席玙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确定苏冶的眼神逐渐由混沌转向清明,才微微放松自己的双臂。
苏冶刚才一直在叫着“妈妈”这两个字。
“.....我想起了一点点。”还不等席玙制止,苏冶撑着干涩的嗓子出声,“我父亲...那个男人,想把我妈推出去抵债。”
席玙低声,“水水,别说了。”
“没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苏冶的声音没有停,“那些催债人虽然走着黑路子,但也不敢涉及那些违法的东西,其实压根就没管那个男人说的话,只当成是病急乱投医的疯话。”
席玙吊着的心重重落回去,紧绷着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一些,慢慢吐出一口气。
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就好。
幸好不是。
“后来...”苏冶指甲狠狠抵了下指腹,一阵刺痛。“后来的我实在记不清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场斗殴。”
席玙手掌按在苏冶的后脑勺上,没有动,仿佛这样就能跨越过那些他不知道的时间,替当时小小的苏冶捂着伤。
“我和我妈好像拼命互相护着对方,但当时太混乱,应该还是受了伤。等我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脑袋裹得像个粽子。”
席玙轻声,“那你妈妈...”
苏冶的手在席玙看不见的地方抽搐了一下。
“她也受了伤,赶过来的小姨把她安排进了单人加护病房,休养了很久。”
席玙没再继续问。
苏冶摇了摇头,“我妈没有被欺负,是卷入那场斗殴才受的伤。她伤得不轻,但是没有危及生命。”
席玙轻轻点头,
苏冶呼了口气,“幸好当时我小姨及时赶过来了,不然场面可能更不好收拾。那些人也被警察带走,我当时还在养病,没有关注到后续,但我小姨不是好惹的,那些人应该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就好。”
席玙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营造出一种能让苏冶平静放松下来的氛围。
但他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心里却觉得远远不够。
席玙无声想着,他可能真的像是席袅说的那样,是个恋爱脑。
听见苏冶说那些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应该让所有伤害过苏冶的人,都来亲身体会一下苏冶经历过的所有波折,去亲自试一试苏冶体验过的苦痛和绝望。
席玙没有把这些阴暗的心思说出口。
在苏冶面前,他总想收敛住那些不好的东西,只把那些温暖的、美好的,一点一点分给苏冶。
苏冶已经经历过足够的阴暗了,他理应得到一些更好的东西。
“我没事,不要担心。”
即便席玙觉得自己藏得很好,但苏冶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一样,又像最开始那样捏了捏他的手,反过来安抚着席玙。
“回想起来...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如果一直装成没事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问题。”苏冶小声道。
“我明白,但我还是不想看着你这么难受。”
席玙一只手还松垮握着吸入式药剂,揽着苏冶低声喃喃。
苏冶现在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带着吸入剂?”
席玙抵着苏冶的额侧,“怕你忘了带。”
苏冶笑起来,“是岚姐告诉你我有哮喘的吗?”
席玙含糊一声,“嗯。”
“这样啊。”苏冶继续笑着,“你这么熟练,我还以为是见我用过。”
“这种事查一下就知道了。”席玙脸色不变。“而且我看过你的直播,知道你身体有问题。”
“噢...是吗。”苏冶应了一声,尾音微微拉长。“好吧。”
席玙心想,他并没有说谎。
他确实是在娃综上那两段除了岔子的意外直播上才得知苏冶身体有问题。
这个说法没什么错误。